墨染青的書頁紋絲未動,卻聽頭頂傳來一個清泠如泉的聲音,
“這位道長好生厲害,連太祿山的真人都不是對手。”
書頁下的唇角微勾,墨染青懶洋洋道,“姑娘若是來算命的,還請出示生辰八字,若是來看熱鬧的,熱鬧已經散場了。”
團扇輕搖,帶起一陣幽蘭香氣。
那小姐語氣溫柔隨和,“方才見道長施展神通,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墨染青終於將書從臉上移開,抬眼望去。
只見面前站著位約莫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子,杏眼桃腮,眉間一點花鈿,髮間珠釵步搖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相面還是求姻緣?”
“都不是。”
墨染青起身撐膝,上下打量女子。
女子展顏一笑,微微欠身,“在下付雅儒,冒昧打擾道長,是為父親解一劫。”
墨染青尚未答話,忽聽旁邊“咚”的一聲。
轉頭看去,那小道童竟跪在原地,雙手舉起戒尺,一副不答應就不起來的架勢。
墨染青嘆了口氣,“你還沒走啊?”
那道童說的堅定,“仙姑不收我,我就長跪不起。”
“……”
呦!這還逼迫上了。
“沒看到我來生意了嗎?就這點眼力勁,還要做人徒弟。”
道童抿嘴不語。
“得~你愛起不起。”墨染青接過戒尺,“這戒尺是我借的,要還給人家。”
說著墨染青將戒尺還給隔壁字畫攤,“用著挺順手,謝了哈。”
道了謝,見付雅儒還在等著,沒有對剛才被打斷,露出一點不耐的模樣。
“小娃娃不懂事,見笑了。”墨染青笑了笑,伸出手掌對著付雅儒說,“解劫好說,五百兩。”
“五百兩銀子?你怎麼不去搶啊。”付雅儒還沒有說什麼,她身邊的丫鬟倒是口直心快。
“小姑娘想錯了。”墨染青晃了晃手掌,“我說的是黃金。”
“五百兩黃金?”丫鬟瞪大眼睛,轉身對付雅儒說,“小姐,我看這人就是江湖騙子,剛才咱們還聽人說,她買別人三文錢,到咱們這兒就是五百兩黃金。”
付雅儒呵斥道,“竹桃,休得胡說。”
“小姑娘說對了。”墨染青收了手,“我這就是看人下菜碟,乞丐白送,百姓三文,書生五文,當官的五百,富商一千。”
付雅儒點頭,臉上依舊帶著溫和的笑,“道長若是真能治好我父親,錢的事好說。”
“痛快!”墨染青打了個響指,將筆沾墨遞給她,“將你父親生辰八字寫下來。”
付雅儒接過筆,在空白紙上開始寫。
墨跡吹乾,墨染青看了一眼上面的文字,眉心皺起,“令尊命格主清貴顯達,清正廉明,勤政愛民,本該官至三品,壽數八十有九,如今卻………顯出早夭之相。”
見她凝重,付雅儒忙問,“道長看出什麼了?”
墨染青收了符紙,“你父親可得罪過什麼人?”
“沒有。”付雅儒回,“我父親一輩子都在政途兢兢業業,愛民如子,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
墨染青點了點,單透過生辰八字,看不出什麼,“是妖是邪,我需要見一見你父親,才好定論。”
“好。”
付雅儒與墨染青約定了時間,道了別。
天色不早了,墨染青也該收拾攤子,打道回府了。
小道童還在跪著,墨染青沒有再勸,直接無視越過他,打道回府。
睿王府,
夜銜燭剛從宮裡回來,身上掛著一股沉香味。
劉楓把夜銜燭換掉的外衣掛在架子上,遞過去一條幹淨的帕子。
夜銜燭擦著手,從偏殿走到書房,“今日那邊有什麼動靜?”
他問的是墨染青那邊。
最近幾日,因為光耀帝對林輔博責罰引出爭議,許多朝廷官員和文人墨客不滿。
夜銜燭天天被光耀帝召見,人都快住進了皇宮。
以至於每次去看墨染青的時候,都已經到了深夜,她都已熄燈而臥。
算起來她們已經好久沒有面對面說過話了。
“王妃今日去擺攤了。”劉楓跟著夜銜燭進了書房,“收拾了一個假道士,還認識了付家姑娘。”
傷口剛好一點就出去施騰,夜銜燭放下剛拿起的摺子,問,“怎麼回事?”
劉楓便將鬧事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從假道士如何招搖撞騙,到王妃如何當眾揭穿他的把戲,引得百姓譁然。
夜銜燭聽完,眸色漸冷,修長的手指在桌案上輕輕叩擊,片刻後,他開口,嗓音寒冽如霜,“坑蒙拐騙,愚弄百姓,這種人不配留半分餘地。”
“傳令下去。”他指尖一頓,聲音冷厲,“太祿山的道觀,拆了。所有香火錢,悉數沒收。再命人將窺天真人的罪行寫成告示,張貼各處,務必讓全城百姓知曉,以免再有無辜之人上當。”
他站起身,負手而立,窗外暮色沉沉,映得他側臉如刀削般凌厲。
“至於那道士。”他眸中寒光一閃,“讓人廢去他全部修為,逐出城外,永世不得踏入京城半步。”
劉楓垂首抱拳,行了一聲,“是。”
墨染青做事總會給人留這麼一線生機,但夜銜燭不會。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這是他在戰場上,得來的教訓。
翌日,墨染青帶著家當來了付家。
才知道這付家的主人,是大堰有名的愛民之臣付堂亮,廉潔奉公,一身正氣。
開門的是付雅儒,“道長請進。”
墨染青被帶進正堂,竹桃給墨染青上茶。
墨染青觀察四周,付府地正方圓,不像是會招惹邪魅的地方,於是向付雅儒問道,“付姑娘,令尊在何處?你帶我去見他,才能知道需不需要作法。”
付雅儒陪墨染青喝了茶,嘆了口氣,面露為難,“道長稍等片刻,我父親.........”
一丫鬟進來,在她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麼。
付雅儒起身對墨染青抱歉一笑,“道長稍等片刻,我父親這就來。”
墨染青含笑點頭,等付雅儒走後,才開始肆無忌憚的打量著付府,舊窗舊門,舊院舊梁,就連門口的臺階,都被人踏包漿了,也沒有換。
這付府,除了院子大點,哪哪都寒酸。
“咳咳.....咳...”一聲沉重的悶咳在門外響起,墨染青轉身去看,付雅儒攙著一位身穿灰色道袍的老者緩緩走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