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對於七歲之前的記憶至今已經很是模糊了,他只記得那時自己叫邵小二,一個隨意到比不上村口大黃的名字,父母是村裡出了名的名聲差,父親酗酒,母親做手工刺繡和針織養活家裡三個人。
兩人脾氣都不好,母親年紀很小就跟了父親,一開始他還會每日勤勤懇懇上工地做工,後來生了邵時逸沒兩年,沾上了賭博,家裡攢的一點錢不夠他輸,還日日做著一次回本的大夢,輸完了又去喝酒,回來發酒瘋和母親吵架,打架都要跑廚房抬菜刀,不死不休的可怖架勢。
因此他從小就寡言,甚至患有輕微自閉症,幾天說不出兩句話,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呆呆的蹲在家門口數螞蟻。
母親看了就來氣,罵他是個呆子,父親回來也經常往他身上撒氣,家裡用烏煙瘴氣來形容都是輕的。
七歲那年,父親酗酒摔溝裡死了,母親連喪事都不想辦,收拾完東西連夜跑路,據說是去鎮上討生活,後來聽說又嫁給了一個開小賣部的老實男人。
邵時逸被丟在家裡,村裡人看著都覺可憐,村長想收養他,媳婦兒不同意,而且他太自閉了沒辦法溝通,也不願意跟他回去,只能偶爾送些吃的來,過兩天再做打算。
村長越想越忍不住怒罵那個丟下孩子不管不顧離開的女人,她大抵是篤定村裡人不會看著這樣小的孩子餓死,起碼村長本人是不會不管的,這才毫無顧忌的走了。
不負責,太不負責了!
就在這種時候,溫思淼偶然路過邵時逸家門前,看著大門敞開,而裡面一眼能看到的廚房視窗灶臺上的小男孩,大抵是用板凳在腳下墊著,在鍋裡找吃的。
他瘦骨嶙峋,面容平靜,小手抓起一把擱了不知道幾天的飯糰往嘴裡塞,吃不出味道般,麻木的嚼著。
溫思淼見過他很多次,但是從來沒有和他說過話。
她昨天聽爺爺說了,這個小男孩的父母很過分,丟下他一個人,應該很快就會被村長送去鎮上的警察局裡。
她自己都還是小孩呢,哪管得了別人,可那雙腳如何也邁不動了,心中在想,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樣,以後都沒有父母了。
她總歸是要幸運一點的,因為她還有爺爺。
可是那個瘦弱的小男孩,連爺爺也沒有。
不知道怎麼的,溫思淼突然共情沒有親人的滋味,控制不住情緒,眼淚吧嗒一點就掉了下來,如珍珠一般,止都止不住。
許是她的哭泣太過突兀,視窗的小男孩抬起頭來,漆黑的眸子望過去,裡面緩緩露出些許疑惑。
溫思淼抽噎著開口,“你在幹什麼?”
平時不理人的邵時逸在沉默了半天后,把手裡的飯糰輕輕舉起,“我餓。”
溫思淼走過去,他才看清這個小女孩眼睛溼漉漉的,哭成了緋色。
“你在哭什麼?”他嗓音很輕,還有些稚嫩。
面前的小姑娘實在太能哭了,好像要哭死在這裡一樣,看著怪可憐的,他不得不主動開口和人交流。
剛好轉一點的眼淚又嘩啦啦的流,她嗚咽著大哭起來,說話斷斷續續道,“我們......我們都沒有爸爸媽媽了......”
小男孩眼神變得無措,一時沒有反應。
他甚至等了一會兒見她沒停,就緩緩低下頭又咬了口飯糰。
溫思淼被他自顧自吃東西的樣子吸引了注意力,抹了把眼淚,小嘴一撇強忍著委屈,“你怎麼吃這種東西,都變色啦,臭啦,不能吃了。”
邵時逸小聲的重複了一遍,“可是我餓,我想吃飯。”
“你去我家吃吧,我爺爺做飯很好吃的。”
那天,她把小男孩帶回了家裡,爺爺也是個心軟的,被溫思淼一煽動,輾轉兩天還真決定收養他,找了村長商量,只是種種原因沒辦法過戶,只能是這樣養著。
準確來說就不能叫收養,是以寄養的名義住下了,一住就是十年。
邵時逸剛來那會兒依舊寡言,和溫思淼話多完全相反,能不開口那是一定不會開口的,後來爺爺發現,這小孩年紀不大心性卻很早熟。
他漸漸知道一些事,溫思淼父母生前關係很和諧,兩人都是村裡勤勤懇懇的農民工,因為去鎮上工廠做事,工廠出了問題,死了很多人,二位極其不幸也在其中。
爺爺和溫思淼相依為命了快一年,爺爺是個體面人,年輕時候讀過書,五十來歲還在村裡小學當老師,那時候國家還沒有大力開展扶持資助村裡的教學計劃,所以工資並不高,就一邊種地賣菜和土豆,收入勉強支撐住了多加他一個小孩。
去年滿六十歲,退休後便每個月領著六百塊錢的退休工資,加上之前攢的錢給兩個孩子生活費。
老人將二人教養得很好,對邵時逸的教育還要更嚴格一點。
他說,男子漢要頂天立地,無論前面是什麼荊棘叢,也要有披荊斬棘的勇氣。
十歲左右的邵時逸已經像個正常的小孩了,爺爺和溫思淼對他比家人還親,他也學著用自己的方式去對他們好。
最明顯的地方就體現在這裡。
家裡的地他和爺爺鋤,替鄰居割豬草,給家裡挖土豆,他能做的儘可能的多做,更別提洗碗掃地這種事。
人瘦小,力氣卻出了奇的大。
能不讓溫思淼動手的,他絕對自告奮勇搶著來。
所以溫思淼在這個家裡,有這兩個人儘可能的寵著,一直沒有吃太多勞累的苦,‘十指不沾陽春水’,懶得非常理直氣壯。
還在默默洗碗的邵時逸想起過去的事,側目瞥了眼椅子上的女孩,看到她一晃一蕩的腳和那張漂亮乾淨不染世俗的臉,忍不住唇角微微上揚。
雖然過去這十多年一直沒有很好的條件,但溫思淼在他這裡,永遠是最珍貴的小公主。
他只想自己將來有能力給她更好的生活。
讓她做真正的公主。
“你突然看著我發什麼呆?”
少年轉頭,輕笑,“溫思淼,你腿好短。”
溫思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