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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3章 【不一樣的李雲睿】

淚珠沿著清瘦的面頰滾下,在樓頂慘淡的星光下,折射出一點微弱的、轉瞬即逝的晶瑩。

然而這微弱的晶瑩,還未來得及墜落,便被一股更強勁的夜風猛地攫住、撕扯,頃刻間化為無形的水汽,消散在深不見底的黑夜之中,連一絲痕跡也未曾留下。

“殿下……”身後傳來貼身侍女裹著濃濃困惑與一絲不易察覺驚惶的聲音。

這侍女跟了她多年,此刻的聲音卻在風裡發顫。

“陛下今日大婚,禮部造冊,內廷名錄,奴婢看得真真兒的,您的名字……就在皇后娘娘之後!

可您為何……為何偏要避開?

此刻……此刻您又為何落淚?”

阿箐往前挪了小半步,似乎想替她擋些風,又不敢靠得太近。

李雲睿並未回頭。

她的目光依舊穿透寒夜,投向下方那片被燈火烹煮得如同巨大熔爐的京都。

許久,一絲極淡、又極沉的聲音才被風送了過來,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水裡撈起:

“我知道的……這天下悠悠眾口,於他,終究是有些非議的。”

她微微頓住,彷彿在積蓄力量,也像是在咀嚼某種難以言喻的苦澀。

“可他……”她吸了一口氣,那氣息帶著刺骨的寒意,“可他竟全然不顧!終究……還是給了我一個名分。”

風驟然尖嘯起來,捲起她散落的幾縷鬢髮,抽打在冰冷的石欄上。

“可是!”她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絲,又被風迅速壓了下去,卻透出更深的執拗。

“他不在乎自己的聲名,我卻在乎!我能伴在他左右,於願已足。

這大婚的虛禮……”她猛地搖頭,彷彿要甩脫什麼沉重的東西,“便算了吧!”

那最後三個字,輕飄飄地落下,卻如同三枚冰冷的鐵釘,楔入了這無邊的夜色。

侍女怔在原地,臉上交織著茫然、焦急與一絲難以言說的恐懼。

她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卻見李雲睿緩緩抬起了手,指向深邃天幕的某處。

那手臂纖細,在寒風中微微顫抖,指尖卻異常堅定。

“你瞧……”李雲睿的聲音忽然變得飄渺,如同夢囈。

侍女惶惑地順著她的指尖望去。

夜空如墨,繁星如釘,森然羅列,除了亙古不變的寒光,哪裡有什麼異樣?

“呵……”一絲極淡、卻又沉甸甸的笑意,在李雲睿唇邊漾開,旋即又被寒風吹散。

“他在那星河深處……為我埋下了一把劍。”

她的聲音輕得如同嘆息,帶著一種近乎虛幻的篤定,“像最亮的星辰一般懸著……護我周全……這些事,他從來……不告訴我。”

侍女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頭頂,頭皮陣陣發麻。

她用力眨了眨眼,再定睛望去……依舊是那片亙古不變的、冰冷而沉默的星空。

除了閃爍的寒星,只有無邊的虛空。

她疑心殿下是被這高處的風吹得魔怔了,或是被那場盛大的婚禮刺激得失了心神,目光徒勞地在星空中搜尋著,焦灼而恐懼。

李雲睿卻不再理會侍女的驚惶。

她收回目光,重新投向腳下這片被帝王大婚點燃的,喧囂的京都。

萬千燈火在她深潭般的眸子裡跳躍,明明滅滅,卻映出一絲暖意。

她微微揚起頭,對著虛空,更像是對著自己心中某個幻影,一字一句,清晰而低緩地說道:

“他能如此待我……我亦能為他……傾盡所有。”

寒風如刀,刮過空曠的鐘樓平臺,發出嗚咽般的迴響。

李雲睿忽然張開雙臂,寬大的素色衣袖被風猛地灌滿,鼓脹如兩片巨大的、即將乘風而去的白帆。

她閉上雙眼,深深吸入一口這高處凜冽刺骨、彷彿帶著鐵鏽腥氣的空氣。

那張清麗而蒼白的臉上,竟緩緩浮現出一種奇異的平靜,一種近乎殉道者般的坦然與決絕:

“我看見了……那顆心,”她的聲音在風中飄散,卻異常清晰,“也觸到了……那顆心。如此……便已足夠。”

風更烈了,帶著摧毀一切的蠻力,撕扯著她單薄的身軀。

她立於絕頂危欄之畔,身形在狂風的搖撼中顯出幾分令人心驚的孤絕與搖搖欲墜。

侍女看得魂飛魄散,再顧不得許多,撲上前去欲要攙扶。

“退下。”李雲睿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

侍女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只得怯怯地退後一步,目光卻死死鎖在李雲睿身上,生怕她下一刻便如斷線的紙鳶般飄落。

李雲睿緩緩睜開眼。眸底清晰地映著下方那片燃燒的京都……燈紅酒綠,笙歌鼎沸,那屬於帝王的萬丈紅塵。

然而那灼灼的光映在她眼中,卻奇異地失去了溫度,只餘一片冰河般的死寂與蒼涼。

她唇邊那點若有若無的笑意,此刻凝固了,如同寒霜覆上枯枝:

“你看……這京都,像不像一口燒得滾燙的巨鼎?”

侍女茫然四顧,滿眼只有無邊的黑夜和下方閃爍的光點,哪裡懂得什麼鼎不鼎?

只覺得這高處,這風,還有殿下此刻的神情話語,都透著一股子讓人骨縫發涼的邪氣。

李雲睿不再言語。

她再次仰起頭,目光固執地穿透京都上空被燈火蒸騰起的、渾濁的光暈,投向那片曾被她指認埋藏“利劍”的星穹深處。

方才所指的那方天域,此刻唯見星斗森然,排列如亙古未變的冷酷棋局,哪裡還有半分劍器的形跡?

那曾被她篤信的光芒,彷彿只是人心在絕望或狂喜時,於虛空中投射的一縷幻影,被這京都鼎沸的熱氣一蒸,便徹底消散無蹤了。

唯餘下浩渺天宇,以其永恆的冰冷與沉默,無聲地俯瞰著下方這場盛大而荒謬的人間鬧劇。

樓下的喧鬧聲浪,執著地、一波又一波地衝擊著鐘樓高聳的基座和冰冷的石壁。

那喧囂帶著肉體的熱度、酒食的濁氣、慾望的喘息,試圖攀爬上來,浸染這高處的孤寒。

然而那聲響終究是力竭了,在觸碰到樓頂那足以凍結靈魂的夜氣的一瞬,便如撞上礁石的潮水般,悄然碎裂、退散,只留下更深的寂靜。

李雲睿依舊孤身獨立於危欄之畔。

單薄的身影在無垠的夜幕襯托下,藐小得如同釘在蒼穹背景上的一粒微塵。

凜冽的夜風捲起她散落的青絲,纏繞著冰冷粗糲的石欄,絲絲縷縷,如同某種無言的、細微卻執拗的羈絆。

這羈絆,繫著她,也繫著下方那口沸騰的巨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