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屋簷上幾隻夜梟低鳴。
似在訴說這人間無盡的哀愁。
李雲睿斜倚在那軟榻之上。
鬢髮散亂,面色略顯疲憊。
眉宇間卻透出幾分難以言說的舒展。
宋清淵坐於其側,手掌輕按其肩。
力道緩緩而下,彷彿一股暗流。
從指尖湧入血脈,沿著筋絡流轉四肢百骸。
李雲睿閉目,似有沉溺之意,唇角微動,卻未吐一字。
最終,還是忍不住發出呻吟之聲。
極致的享受!
屋中燭火搖曳。
照得兩人的影子在牆上交錯,忽長忽短。
似在演一出無聲的戲。
李雲睿只覺全身一陣溫熱,那疲憊之感竟如退潮之水,悄無聲息地散去。
她本是久戰之身,連日奔波,心力交瘁。
此刻竟在這溫柔一掌之下,彷彿重獲新生。
“你……怎地如此懂我?”
她忽而開口,聲音如蚊蚋低語,幾不可聞。
範清越不語,只輕輕一笑,掌下力道不減,卻更添幾分綿密。
他知她言語背後之意,無非是那一份久違的溫情。
世道艱險,人心叵測,能在此刻得片刻安寧,已屬不易。
他不欲多言,惟恐打破這難得的寧靜。
李雲睿漸漸閉目,頭顱微側,靠在他臂彎之間。
她已無力支撐,彷彿那身軀已不再屬於自己。
而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所牽引,飄飄然,似飛入雲端。
她心中無思無慮,亦無那日日纏繞的紛爭與憂愁。
只餘下那掌心的溫度,如春日之陽,如母親懷抱,溫暖而安心。
一個時辰悄然過去。
燭火將盡,殘光映照兩人身影,如畫中人般靜謐。
李雲睿已全然癱軟,倚在宋清淵腿上。
雙目微閉,神情安詳。
宛如嬰孩入眠。
她再無半點戰時之鋒鋩。
也無那權謀之機巧。
只留下一具疲憊之身,與一顆被安撫的心。
宋清淵緩緩收回手掌,輕嘆一聲。
看著眼前這個嫵媚女子,目光中似有千言萬語,卻終究未吐一字。
他低頭望著她,彷彿在看一個從夢中醒來的人。
又像是看著一面鏡子,映出自己心底深處那未曾言說的柔情。
夜風穿窗而過,吹起窗簾一角,帶起幾片落葉,在屋中盤旋而舞。
李雲睿似有所覺,微微動了動身子。
卻未睜眼。
只是嘴角輕輕一揚,彷彿夢中得其所願,再無所求。
此夜無語,卻勝千言。
良久,範清越低聲開口,語氣溫柔如水:
“你終是累了。”
李雲睿未曾回應,已沉沉睡去。
燭火熄滅,黑夜更濃。
屋中再無光影,惟餘兩人靜坐。
如兩座雕像。
彼此依偎,在這亂世之中,暫得一隅之安。
……
……
京中夜。
天色沉沉,風起不揚,暗雲低垂。
京都城中,燈火稀疏,唯有南城一角。
範府。
葡萄架下,火光搖曳,人聲鼎沸。
那葡萄藤蔓纏繞,綠葉婆娑,架下設一大桌,鍋氣蒸騰,炭火紅紅,眾女圍坐,笑語盈盈。
此時,北齊女帝端坐上首,身著常服,卻掩不住眉宇間的威嚴。
她執箸夾肉,笑而不語,目光掃過眾人,似有所思。
海棠朵朵則在一旁,笑意盈盈,手持竹筷,夾起一筷子豆腐,放入鍋中,道:
“這鍋底可真是夠辣的,倒像是陛下的脾氣。”
司理理輕笑道:“海棠姑娘,你這是誇她,還是諷她?”
“自然是誇。”海棠道,“陛下若無這般火氣,怎能壓得住北齊那幫老臣?”
林婉兒在旁,輕啜一口酒,道:
“你這話,倒是說得在理。
可別忘了,陛下如今可是在大夏,不是在北齊。”
範若若坐在最末,聽得此言,微微一笑,道:
“林姐姐說得是,可陛下心中,北齊始終是她的一塊心頭肉。”
葉靈兒插話道:“我看她如今心都放在火鍋上了,哪兒還顧得上北齊?”
此言一出,眾人鬨笑,連那女帝也不禁莞爾,道:
“你們這幾個,倒是一個比一個會說話。”
葡萄架外,範建與柳如玉並肩而立。
遙遙望見那一幕,神情複雜。
“這後宮……真熱鬧。”
範建低聲說道,語氣中帶著幾分欣慰,又夾雜幾分憂慮。
“熱鬧是假,聚是真。”
柳如玉淡淡道,“她們幾個,本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人,如今卻聚在一起,說笑如舊友。”
範建望著那火鍋升騰的熱氣,道:
“這局,怕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你是說那位北齊陛下?”柳如玉問。
範建點頭,道:“她心有大志,卻也難免兒女情長。
你說,她若真要助陛下一統天下,這些女子,又該如何安放?”
柳如玉聽罷,輕嘆一聲,道:
“有時候,太受歡迎,也未必是好事兒,就像當今陛下。”
範建沉吟片刻,道:“陛下的理想,想必你也知道。”
“後宮三千萬的那個理想?”柳如玉反問,語氣中帶著一絲笑意。
這個理想,她自然是聽說過的。
範建點頭,卻不惱,只道:“他年輕氣盛,志向遠大。”
柳如玉忽然笑出聲來,道:“你有沒有想過,他的腰,能不能撐得住這三千萬?”
範建聞言,也不禁莞爾,卻終究搖頭,道:
“理想雖高,現實卻重。
三千萬後宮,再好的腰,也受不了。”
葡萄架下,眾人已吃至酣暢淋漓。
女帝酒意微醺,眼中卻透出幾分迷離,彷彿望向遠方,望向那未曾踏足的天下。
林婉兒似有所覺,低聲對範若若道:“你瞧陛下,似有心事。”
範若若點頭,道:“她心中,怕是裝著整個天下。”
“可天下太大,一個人背不動。”林婉兒嘆道。
海棠在一旁聽得分明,插話道:“她若真能背得起,倒也不枉此生。”
葡萄架外,範建與柳如玉默然良久,終是轉身離去,只留下那一片喧囂與笑語,在夜風中飄散。
夜色愈濃,燈火愈暗。
葡萄架下的笑聲,卻似不息,彷彿這世上,真有不散的筵席。
可誰又知,這一場熱鬧,不過是一場夢的前奏?
看著微微醉醺醺的幾人,女帝一一看過去。
今日這一局,是她特意安排的。
大婚在即,總要見一見的。
她清楚,範清越不喜歡麻煩。
也不喜歡後院起火。
她要做的,就是證明自己能有掌控火候的能力。
今日就不錯。
大家聚一聚,毫無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