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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你大概是我曾祖父

外婆喂野貓的地方張貼著告示,勸阻居民餵食流浪貓,但對外婆這樣信佛的人是沒用的,野貓也是生命,總不能看著它餓死吧,幾隻肥頭大耳的貓圍著外婆的腳打著轉地蹭,絲毫也不怕人。

“這是大黑,這是胖妞,這是四鳳,黃花過了冬天就沒見過,興許是凍死了。”外婆撒著貓糧,如數家珍地介紹著自己的貓孩子們,潘家寧蹲下想撫摸一隻大胖貓,卻被剛巧路過的大舅媽勸阻。

“小心跳蚤。”一身印花家居服配拖鞋的大舅媽站得老遠,手裡拎著塑膠凳,想必是剛從小區花園打麻將回來,“家寧啥辰光來的,國家三令五申不讓餵養野貓,儂外婆就是不聽,儂勸勸伊,野貓氾濫成災,是會影響生態的。”

外婆當即反駁:“青浦那邊生態好的地方,連貉都出現了。”

潘家寧搞不懂生態和野貓還有貉之間的聯絡,也不想夾在外婆和大舅媽之間,只能笑笑,乾站在一旁,好在大舅媽沒繼續糾結於喂野貓的事情,外甥女上門,是不是要留晚飯是她更加關注的問題。

外婆撒完了貓糧,三人回到家裡,大舅媽照例提起自家兒子的婚姻大事,想讓潘家寧幫表哥介紹一個女朋友。

“儂表哥上海戶口,事業單位上班,一米八相貌堂堂,條件不要太好,家裡房子雖然小了點,但是要看地段哦,浦電路這邊一平米要十萬往上了。”大舅媽說著說著,就轉到房子上,她回憶起當年上海人寧要浦西一張床,不要浦東一套房,現在想想真是鼠目寸光。

“阿拉家拆遷得早,分配的是濰坊新村的房子,距離陸家嘴、東方明珠、湯臣一品,也就是兩站路,現在拆遷的都要分配到臨港新城去了,噶遠,比浦東機場還遠,進城要走高速的,儂小舅媽一家就是標準的聰明反被聰明誤。”

大舅媽一輩子的敵人是小舅媽,妯娌間明爭暗鬥幾十年,講起來是沒有頭的。潘家寧開始坐立不安,索性告辭回家,大舅媽象徵性地挽留了一下就放她回去了,只讓潘家寧路過小區花園的時候和大舅舅打聲招呼。

大舅舅兩口子都退休在家,有退休金有醫保,有浦電路上價值五百萬的房產,除了兒子沒結婚之外,人生沒啥煩惱了。夏天裡大舅舅喜歡和一幫爺叔聚會吃老酒,就在戶外支起桌子,炒幾個小菜,石庫門黃酒和紅雙喜香菸必不可少,吃得面紅耳赤,談談國內外的疫情,中美之間的較量,不要太適意。

潘家寧沒去和舅舅打招呼,避開吃老酒的爺叔們離開濰坊四村。她擠在二號線熙熙攘攘的乘客中,思緒飛到遙遠的過去,忽然想起冰箱裡的食物只夠趙殿元吃一頓午飯的,趕緊拿出手機看監控。家裡電視機開著,趙殿元繫著圍裙在廚房和客廳之間來來回回,忙忙碌碌,時不時拎著鍋鏟子盯著電視上的歷史節目看一會兒。

小時候,爺爺也是這樣的,上海男人在青海絕對是另類的存在,做飯洗衣服樣樣會,爺爺就喜歡一邊看電視一邊炒菜……

一個念頭鬼使神差般冒了出來,這個男人也許是自己血緣關係上的曾祖父!潘家寧被自己放出來的魔鬼嚇了一跳,但這絕非不可能,因為自己的曾祖母就姓楊,據說也是革命幹部出身,可惜很早就去世了,就連父親都沒見過曾祖母的面,自己就更別提了,僅有的模糊印象來源於家中的舊相簿。

潘家寧趕緊微信聯絡老爸,讓他拿出舊相簿,把曾祖父和曾祖母的合影拍了發給自己。

很快老爸就發來一張老照片,這是曾祖父母僅有的一張合影,照片是黑白的,曾祖父身穿中山裝,清雋的面龐,戴著圓框眼鏡,髮型整齊,面目和趙殿元真有七八分相似,曾祖母穿列寧裝,五四頭,他們的孩子已經是小小少年,白襯衫藍褲子配紅領巾,經典的少先隊員打扮。照片拍攝於五十年代初,距今已經七十年,相片的花紋邊緣和王開照相館的LOGO都帶著濃郁的年代感,潘家寧有些迫不及待了,她很想知道趙殿元看到這張照片的反應。

……

趙殿元一天都沒出門,光是家裡的奇怪電器就夠他研究的,自動啟動的掃地機滿地亂走,還會說話,說什麼“人家要回家吃飯飯了”。大電視有無數的頻道可以看,任何節目,哪怕是廣告都精彩無限,彰顯著這個年代的生活狀態、民眾的思想情緒。趙殿元看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節目,總體就一個感覺,富足加快樂,生活在二十一世紀二十年代的人,不用為煤球和大米發愁,不用為生計和安全擔憂,更不用為抗擊外虜流血犧牲,他們只需要快快樂樂地活著就好了。

中午,趙殿元用冰箱裡的食材做了頓飯,下午,有人敲門,是個戴頭盔穿綠色衣服的人送來一個大大的塑膠袋,有肉有魚有青菜有水果,說是叮咚買菜的送貨員來送朱小姐訂的菜。對電話預訂趙殿元倒是並不陌生,三四十年代就有這個,有錢人家打電話到飯館訂飯,一個鐘頭就有人送過來,但那是富人的奢侈生活,現在普通人連買菜都能讓人送到家了,也過上了富人一般的生活,那麼窮人的日子是什麼樣的,窮人又在哪裡?他用自己的人生經驗思考了一番,認為窮人就在身邊,窮人就是那些送外賣、送快遞的人。

很快就有機會讓趙殿元驗證自己的想法,一個順豐快遞員來送貨,趙殿元和他攀談了幾句,問:“像你們這樣工作一個月能掙多少銅鈿?”快遞員告訴他,正常來說八千一萬,幹得好的話,十幾萬也有可能。

趙殿元結合外賣單上的物價分析了一下,認為快遞員和當年的汽車司機一樣,都是掌握核心技能的高薪階層,他自認為也能勝任這份工作,總不能老住在人家小姑娘家裡,總要出去打工掙錢養活自己才是。

或者當個廚子也行,趙殿元喜歡做飯,天然氣灶和隨時隨地可獲得的熱水實在是太便捷了,不需要用報紙和木條引火,不需要去老虎灶買熟水,也不需要和鄰居們擠在逼仄的空間裡忍受煙熏火燎,脫排油煙機能讓廚房變成一個沒有油膩汙垢的地方。

趙殿元在不鏽鋼案板上切著小蔥,忽然想起了長樂裡二十九號的灶披間,想到煤球爐和泡飯,想到閣樓上鋪著紅白格子桌布的餐桌和兩個人的晚餐,蔻蔻即便沒死在八十年前,現在也不在人世了,想著想著,眼淚滴到案板上。

潘家寧和朱莉是前後腳回來的,她們進門就看到桌上琳琅滿目的飯菜,蘇式紅燒肉、番茄炒蛋、蒜泥茄子和涼拌黃瓜,還有一盆海米冬瓜湯。趙殿元見她倆回來,便去添了三盆飯端過來,把兩個女生嚇了一跳,米飯裝在吃麵的盆裡,堆的冒尖。

“你覺得我們都是飯桶嗎?”朱古力憤然道,“這麼一盆碳水吃下去,我一星期都白練。”她去換了一個平常用的小碗,順手開啟電飯鍋看了一眼,差點暈過去,滿滿一大鍋米飯,吃到下個月都富餘。

還是潘家寧懂趙殿元,從飢餓年代過來的人,對食物有一種強烈的嚮往,抓住機會就要儘量多吃,多儲存營養來應對隨時而來的饑荒,一個每週只能買一斤半戶口米的人,遇到可以放量吃的大米飯,可不就得拿盆裝嘛。

潘家寧沒敢在吃飯前爆猛料,等三人吃完了飯,殘羹剩飯倒進溼垃圾桶,杯盤碗筷放進洗碗機,水果切好擺在桌上,她才拿出手機,調出那張五十年代的合影給趙殿元看。

趙殿元看到照片就凝固了,紋絲不動直到手機鎖屏,潘家寧知道自己猜對了,曾祖母就是楊蔻蔻,或者叫楊麗君,楊蔻蔻本來就是潘驕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後來走到一起那是天經地義,是天作之合。

“蔻蔻埋在哪裡?”趙殿元終於發問,聲音低沉。

“我的曾祖母去世得早,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就走了,骨灰一直寄存在龍華殯儀館,後來和曾祖父一起葬在蘇州鳳凰山公墓,上海人都埋在那邊。”潘家寧小心翼翼地說道,生怕這個男人情緒突然崩潰。

趙殿元很鎮定,他能接受任何真相,事實上楊蔻蔻有這樣一個結局,算是善終了,他沉浸在悲傷中,很久才意識到另外一件事。

照片拍攝於一九五二年,合影中的男孩大約十歲,時間大體對得上,也許這就是自己和蔻蔻的骨肉,蔻蔻是潘家寧的曾祖母,那麼自己就是潘家寧真正的曾祖父。

“你……你爺爺還在嗎?”趙殿元顫抖著問道,他萬萬沒想到,和自己的兒子的第一次見面會是這樣。

“爺爺在青海,得了阿爾茨海默病,認不得人了。”潘家寧輕聲說,“他不會記得你,也沒必要再刺激老人。”

趙殿元沉默了一會,說:“我想去蘇州鳳凰山公墓,看看蔻蔻,還有,這張照片可以給我嗎?”

潘家寧說:“可以可以,我搞成掃描件,用相紙列印出來給你。”

朱古力在一旁蹺著腳吃水果刷手機,聽他們說得雲山霧罩,歪過頭來問了一句:“怎麼了?”

“沒什麼,我接個電話。”潘家寧看到手機上有個陌生來電,按下接聽鍵,就聽到吳濤的聲音:“潘家寧,我有個辦法,帶你那位撿來的怪人去做DNA鑑定,輸入全國失蹤人口資料庫做一個比對,興許能有收穫。”

潘家寧氣不打一處來:“你從哪兒搞到的我的手機號,警察就能以權謀私嗎,微信都給你了,還打電話!”

說著惡狠狠掐斷了電話。

朱古力一臉的八卦:“聽聲音是個帥哥,還是警察?看樣子是想泡你。”

潘家寧說:“現在貿然給別人打電話已經成為很不禮貌的行為,有啥事不能在微信上聊啊,我社恐,最怕打電話了。”

手機叮咚一聲,是吳濤發來的微信,一張截圖,潘家寧的微信明細裡附帶著手機號碼。

潘家寧知道冤枉了別人,趕緊發過去一個道歉的表情,對方回了一個表情,你來我往一陣,才進入正題。

“初步驗證,趙殿元是我曾祖父,你能安排我和他做一個DNA比對嗎?”潘家寧發過去一句話,很快收到回覆。

一個大大的表情: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