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努比，你一下子跑得無影無蹤，我突然感到孤單起來了。”

“所以我回來了，查理。”

電視裡，小男孩和小狗擁抱在一起。

電視外，我也希望有一隻小狗可以擁抱 —— 我張開雙手，虛虛地圍成了一個圈，假裝抱著我的小狗狗。

“飛飛，晚安時間到了哦！”爸爸進來關了電視。我乖乖爬到床上，即使我還睡不著，但是晚安時間就是要說晚安了。

“晚安！”他微笑著給我蓋好了被子，關燈，關門。

我安靜地瞪著天花板，天花板上有搖晃的影子，是窗外的樹精靈?還是房間裡的傢俱鬼?

我想起晚餐時候爸爸說的話。

他說:“飛飛。”—— 我不喜歡我的名字，太普通了，我喜歡“查理”，因為他有一隻小狗。

他說:“飛飛，你已經7歲了，必須去上學了。我聯絡到一所特殊教育學校，即使你不能說話，也可以正常上課……”

我討厭學校，我在電視裡看到過，學校裡都是小孩，吵吵鬧鬧嘰嘰喳喳的，他們會用垃圾扔我，罵我是沒有媽媽的野孩子……

哦，罵我用垃圾扔我的是以前住的地方的小孩。那個時候我是會說話的，我會跟他們打架，會說“我有媽媽，我不是野孩子！”

我小時候是有媽媽的！那時候的房子很小很破，但是我有爸爸，也有媽媽。爸爸對媽媽很兇，他會對我笑，但是不對媽媽笑。他會打媽媽，抓著媽媽的頭髮往牆上撞，往地上撞，往桌子尖尖的角上撞……我好像從來沒有看到過臉上乾乾淨淨的媽媽，她的臉有時候是青紫色的，有時候是紅色的。

有一次媽媽抱著我跑出去，一邊跑一邊哭，一邊哭一邊跑，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一直被緊緊裹在她懷裡……

啊，那個時候我也會說話，我會說“我冷”，“我餓”，會說“媽媽我們要到哪裡去？”然後我就覺得又冷又餓又困……

等我醒過來，我已經回到了家，媽媽靠著桌子躺在地上，好像很累很累的樣子……她身上的衣服都破了，臉是腫的，青青紅紅的顏色深得我差點認不出她了。她的手被繩子捆著，腳上綁著粗粗的鐵鏈，鐵鏈很短，另一頭綁在桌腿上。

爸爸不給她吃飯，只給她喝一點水，然後罵她，踢她……她一動也不動，就躺在那裡，像死了一樣。

隔壁的奶奶死了就是這樣，一動也不動。可是媽媽並沒有死，爸爸不在的時候，她會轉過頭看我，她的眼睛也是腫的，只能睜開細細的一條縫，看起來很滑稽的樣子。她費力地睜開眼睛，費力地呶動嘴唇，我好像聽見她在叫“飛飛，飛飛”。

我怕她真的死了，我就沒有媽媽了。

爸爸睡著的時候，我偷偷爬下床，蹲在她身邊。我感覺鼻子酸酸的，眼睛也酸酸的，好像有什麼東西要流出來。

我看到她一直盯著爸爸隨手扔在椅子上的外套，就去拿了過來。她眼睛忽然亮起來，像冒著兩團火，嚇了我一跳。

她緊緊盯著外套的口袋，我就去掏，掏出來一把鑰匙。

鎖鏈開啟了，繩子也被她自已割開了，她還舉著刀，我看到她眼睛裡的火通紅通紅的，我有點害怕。我想叫她，但是我又不敢叫。

她忽然愣了一下，連忙放下刀，緊緊地抱住我。睡著的爸爸翻了個身，嘴裡含含糊糊地罵了一句什麼，我感覺到她抱著我的雙臂猛然收緊發抖，我痛得咧嘴，但是一聲沒吭。

過了一會兒，爸爸並沒有起來，她終於放開了我，我看到她臉上都是水光。

她又跑出去了，這次沒有抱著我一起。

然後我就再也沒見過她了，我成了沒有媽媽的野孩子。

我跟其他小孩打了很多次架之後，爸爸帶我來到了現在這個家。

我好像是來了這裡之後突然不會說話了……為什麼呢？是因為不需要嗎？我想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