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哭了多久，有爺爺生前的朋友、同事、領導來祭奠，杜語就跟著奶奶謝儀。直到日頭西沉，一直渾渾噩噩的杜語才發現爺爺靈堂的屋簷下掛了個鳥籠。是爺爺最愛的那隻百靈，已經練成“十三巧”的那隻百靈。

此刻，它不跳、不動、不叫，沉默地望著杜老爺子安詳的臉龐，在橫樑上站成了一具塑雕。—— 也正是因為它始終不跳、不動、不叫，杜語才一直沒有發現它的存在。

“這鳥兒通靈性，你爺爺就在它跟前兒喊嗓子，喊著喊著，他就倒下去了……自那天起，它就沒進過食水。你爺爺送去醫院的時候，它就望著門，你爺爺的……送回來了，它就望著屋子裡……我就把它移到這兒來了，它就整宿地看著你爺爺……”奶奶喟嘆一聲，拍了拍杜語的手，“你也一天沒吃東西了，奶奶去下個麵條，你陪奶奶多少吃點兒。”

“嗯。”杜語應了，一個人呆呆地站在屋子裡，她看看百靈，百靈眼珠子都不轉一下，直直地盯著靈床，嗉子一鼓一鼓的，這個樣子她好像在哪兒見過……

屋子裡的牆上貼著自已小時候，第一次參加市歌唱比賽得的獎狀，“第一名”三個字鮮紅奪目。爺爺那時候逢人便誇，哪怕別人只是打招呼說一句“您吃了麼”，爺爺硬是能回答“哎你怎麼知道我孫女兒得了京市歌唱比賽第一名”。杜語回想起來就不由失笑，笑著笑著又哭了……

“我孫女兒將來一定能登上世界級的舞臺，全世界的人都會聽你唱歌！”爺爺將獎狀貼在這面牆上，左右端詳，笑得合不攏嘴。但杜語現在看起來，只覺得刺目得錐心。

書桌上還擺著爺爺生前看的書，寫的字，杜語一樣一樣地整理著，彷彿在汲取爺爺最後的一絲氣息。有一本老式的筆記，封面都已殘破，杜語心念一動，不由自主地翻了開來。

是一本古早的賬本，記錄了一些人情往來，杜語隨意地翻著，看到裡面夾著一張泛黃的紙，小楷的字跡已經有些模糊，勉強能認出，是一張藥方。

“……金銀花三錢，連翹兩錢……炙甘草兩錢，赤芍藥一兩……”都是清咽利喉的草藥，“……元參二兩，百靈喉一味……”

百靈喉?！杜語一驚，下意識地看向簷下的百靈，心臟急跳起來，猛然想起了爺爺在她詢問治癒倒嗓時一直在瞄他的百靈慾言又止的樣子。她按捺住自已的激動，繼續辨認藥方上的字:“……百靈喉入藥，性平，清音，治喑啞……曬乾，與副藥同煎兩個時辰，湯至澄黃……”

“小語，過來陪奶奶吃飯。”奶奶在廚房喚她。杜語趕緊將藥方收進口袋，一邊應著一邊朝廚房走去。

杜語讓奶奶去休息，自已來守靈。一人，一鳥，就那麼相對在靈床兩邊，杜語瞧著百靈出神。爺爺早年倒嗓，是不是吃了這味藥好的呢？——這個問題在她心中輾轉反側——如果是的話，他當時為什麼不告訴自已，而要說什麼“硬倒”呢？是因為藥引子難得嗎？

據說爺爺最早的那隻十三巧死了之後，爺爺傷心欲絕，足有十幾年不再養鳥——十三巧是怎麼死的呢？會不會是……她偷偷瞄了一眼靈床，打了個寒噤，暗惱自已胡思亂想。

可心底的猜測如野草般瘋長。她站起來，又坐下，不停地拿出藥方默唸，然後就焦躁地看著那隻百靈，看著它巍然不動的凝視。“如果就是這味藥……”她控制不住自已，腦子像瘋魔了般，不停地要去想象。

如果就是這味藥，她吃了就能治好嗓子……爺爺晚年的時候，嗓子依然洪亮有膛音，唱“單刀會”，高腔大嗓，豪氣沖天。杜語漸漸代入自已的影像，她彷彿看到了自已站在亞運會的舞臺上引吭高歌，萬國來朝，九洲同慶，臺下千萬人的高呼和鼓掌……

初晨的第一抹曦亮掃過窗欞，杜語打了個激靈，天要亮了，奶奶快醒過來了。

百靈已經搖搖欲墜，幾天沒有進食，應該撐不了多久了。“這樣下去它也會死的……”杜語自言自語，又好像，是要跟爺爺解釋一下。

“對不起爺爺，我知道這是你心愛的鳥，但是……小語實在沒辦法了。”她顫抖地開啟了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