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爺子退休後一直住在京城衚衕的老宅裡。他說，這兒的街坊鄰居都是京劇院一塊兒退下來的老哥們，平時大家串個門、亮個嗓、下盤棋，溜溜鳥，熱鬧又自在。

杜老爺子好鳥，尤愛百靈。早年唱戲紅遍兩江的時候，他有個名號叫“杜十三”，就是起自他養的一隻百靈鳥。百靈十三巧，是說它能學十三種禽鳥的叫聲，如喜鵲噪枝、黃鸝鳴柳、公雞打鳴、母雞下蛋、麻雀搶食、燕子哺乳、鷓鴣求侶、大雁歸隊等。百靈叫百口，是泛說，褒言，其實叫不了那麼多。一般講，百靈能學十三口，已是極品，稱為“十三巧”。

就過年前幾日，杜語回京城老宅探望爺爺奶奶。進了門，不出意料的，先看到奶奶在廚房和餡包餃子。“奶奶——”她親親熱熱地喚道。

“哎呦小語回來啦！怎麼不事先說一聲?是一下飛機就過來的? 哎呦老頭子！小語回來了！”奶奶一疊聲地說著，歡喜得笑成一朵花兒。

“老頭子！”奶奶叫了幾聲不見有應答，便對杜語說:“去後院找你爺爺，他們哥們幾個都在，逗鳥兒呢。”奶奶一手的粉面，拿手腕子推她，笑得合不攏嘴，“奶奶包餃子呢，茴香餡兒的，中午飯得在這兒吃昂，奶奶再整倆菜！”

杜語滿身滿心都是暖乎乎的，一邊應著一邊朝後院走。老宅有前院後院，老爺子說，百靈學口，前院聲音太雜，百靈髒了口就廢了，後院背街，清靜，老爺子的百靈就養在後院。

到了後院，杜語嚇一跳，只見自已爺爺同其他幾位爺爺都貓著腰偷偷藏著影兒，不錯眼地盯著高架子上掛著的兩隻鳥籠子。

老爺子聽見動靜，回頭看到杜語，嘴角咧開了笑，一面朝她打手勢。杜語的童年是在老宅長大的，爺爺的這一套動作再熟悉不過，笑著點點頭，她輕輕貓到爺爺身邊。

老爺子指著其中一隻鳥籠子，湊到她耳邊悄聲說:“竹雞，山裡鳥兒，老張特特帶給我學口的。”

他又指指邊上的鳥籠，目光炯炯:“已經十二口了，能不能成巧，就看今朝了。”

“嘎嘎嘎嘎！……”竹雞對著百靈叫起來，像是挑逗。百靈站在橫樑上，歪頭看著它，也不動，似乎在揣摩它是怎麼叫的。“嘎嘎嘎嘎！……”竹雞越發叫得歡騰，百靈把頭轉正，嗉囊鼓了幾鼓，一張嘴：“呀！”卻突然卡了殼，發音不對，而且沒有連聲。竹雞驟然又叫起來：“嘎嘎嘎嘎！……嘎嘎！”像是在嘲笑百靈。

“糟了……”杜老爺子暗道不好。這隻百靈是急性子，一時學不上來，怕會氣壞了。百靈學口，有時會出現這種情況，一張嘴學不上來，憋住一口氣，從此再不叫了，連以往會叫的也不叫了，此謂“叫落”。“叫落”的時間一長，嗓子也就壞了。就像他們唱戲，嗓子一倒，任你是什麼好角色，也成了舞臺棄物。百靈“叫落”一久，這隻百靈也就廢了。

眾人都是懂行的，看著這架勢，都緊張得不行。他們多皺的額上沁出了汗珠，手裡攥得緊緊的。

百靈在竹雞無情的嘲笑中，由羞慚而變得憤怒！它緩緩抬起頭，定定地盯住對面的竹雞。竹雞還在叫：“嘎嘎嘎！……”趾高氣昂。百靈的嗉子一鼓一鼓的，兩眼要噴出血來。它不跳、不動、不叫，就那麼沉默著……

眾人也不敢動，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杜語覺得全身都僵硬了。她微微直起了身，正想勸幾位老人放棄，百靈卻突然在籠子裡亂竄起來，翅膀和頭重重地撞在籠子上，也不停止地亂竄。

眾人也嚇了一跳，杜老爺子的眼眶瞬間就紅了:“完了完了，這隻落啦！”一旁的老張也分外內疚，連忙要去取開竹雞的籠子，那隻竹雞還在“嘎嘎嘎”地挑釁著。

這時，百靈突然站定了，一抖精神，雙目噌亮，對著竹雞大叫起來：“嘎嘎嘎嘎！……”竹雞反倒愣住了。百靈不僅學得極像，而且更洪亮、更圓潤！

“成啦！成啦！”眾人都鬆了一口氣，歡呼起來。張爺爺甚至學著老旗人的派頭衝著杜老爺子打了個千:“恭喜十三爺，又得一隻巧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