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攔住了意欲離去的珠珠。

此時，村民們正爭相分食著鍋裡的湯水。那是一鍋鍋黑褐色濃稠的汁水，漂浮著可疑的殘渣，散發著腥臭到嗆鼻的味道，但是無人嫌棄。之前生了惡瘡的病人也紛紛趕過來，顧不得燙嘴，大口大口地吞嚥著湯汁。

小白看到他們瘡口裡隱隱糾纏的粘稠的白絲，恍然大悟，對珠珠道:“他們其實，中的是蛛毒?”

珠珠冷冷回應:“那又怎樣？我可沒有騙他們，他們現在喝的，也確實是解毒的藥。”

小白狐疑地凝視著她，她咬著唇倔強地仰起臉瞪回他。他只得回頭瞄了一眼卿小姐，卿小姐點點頭。

“斑蝥，蟲名。夏、秋二季捕捉，悶死或燙死，入藥，有破血逐瘀，攻毒蝕瘡的功效，可治癰疽不潰，惡瘡死肌。”卿小姐娓娓道來。

小白無語地看著鍋裡的殘滓，那是昆蟲零碎的軀幹和肢節。

風吹過，風裡瀰漫著濃郁的藥腥味，苦得小白嗓子眼一陣一陣地抽搐。

珠珠深深嗅著這苦味，有一點快意，也有一點空虛。她隨意地席地而坐，盯著那一口一口的鍋，許久。

“我們世代住在這座山上，生存繁衍，自由自在。直到有一天，一群斑蝥遷移到這兒……”

“我們為了爭奪生存空間不斷地相互殺戮蠶食，”珠珠說到這裡，露出無奈的苦笑，“但是斑蝥好像是蜘蛛天生的剋星，他們能解我們的毒，而身體又比我們強壯……”

“我的族人都被殺死，爹孃帶著我想要逃走……”她哽咽了一下，“最終，逃出來的，只有我。”

她拂了拂自已額邊的髮絲，偷偷用指甲拂掉眼角的水珠。“我太弱小了，所以只能拼命地想出了這個計策……斷其後嗣，才能滅其族，而我也只有藉助他人的力量才能報仇。”

對於自然界的靈物，天道法則就是適者生存，沒有誰對誰錯，小白無法置喙。但他總覺得有些不能釋懷，他看著遠去的珠珠，不解道:“我們不能收留她嗎？她似乎，也沒有地方去啊……”

“天大地大，怎麼會沒有地方去?”

“……是你嫌她太弱了吧？”

“啊呵呵呵呵怎麼會呢？我是這種人嗎？”

“……你都不是人好吧。”

很多年以後，小蜘蛛自已來到了如意坊，有了些修為，但傷痕累累，疲憊不堪，氣若游絲，有一隻足還斷了一截。

“不籤長約，只求有一簷之地養傷?”卿小姐滑弄著算盤比劃道，“短租可是要交房錢和伙食費的喲。”

“我心野，一個地方待不住，傷好之後就走。”

因為是接連被鎮妖的法器所傷，舊傷未好又添新傷，這一養就是幾百上千年。間或小白也去遊說過幾次，總是被懶洋洋地回應:“江湖險惡，但是自由呀！我想吃肉就吃肉，看上了誰就給他織一張網。”

“你也知道，人心多好玩呀，這麼短暫的生命，怎麼會有那麼多的慾望！暴怒懶惰嫉妒貪婪色慾……我吃都吃不過來。”

“聽說現在的世法，靈物很難成精了？我這種近千年的修為已經算大妖了吧？世面上都是招搖撞騙的冒牌大師?捉鬼都不濟更妄談捉妖……”她越講越興奮，“那我還賣身給你們幹嘛？我的傷已經好了，我就是再鞏固鞏固，回頭我就出去了，這世道，可不得爽死我?哈哈哈哈哈哈哈！”

很好，當年一臉倔強偷偷抹眼淚的小蜘蛛，已經長成了一個神經病反派。“挺好的……”小白哂笑，吐出了嘴裡的貓薄荷，長長地伸了個懶腰。

但是……他突然想起來，好像並沒有告訴過她，這個時代雖然妖獸普遍難成大統她的年紀足以稱大，但遏制妖修的界限同時也控制著他們的行為。她一門心思以為出去了就能自由地吃肉，其實外頭早已立好了規矩，不像她以前的世道，神妖鬼獸與人族有著微妙的共生線。

“麻煩喲……”小白撓撓頭，還是得趕緊去找到她，“把房租給討回來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