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亭街的酒樓終於建好了。

灶臺、鍋碗瓢盆、桌椅板凳、一應準備就位，正在招收掌櫃、廚子、跑堂夥計。

“只招流民？”

靠在床上看《資治通鑑》的古寒雲聽了騰可多的彙報，皺眉：“豈不是不安全？”

騰可多道：“ 是沈公子督辦的，應該沒問題吧？”

“他回來了？”古寒雲又意外。

沈行舟一家三十幾口到昆明後，他便帶著人前往大理去了。說是近來流民越來越多，後續怕會大量湧入，他們江南人性格不比附近地區的人彪悍，擔心到時候受欺負，於是繼續趕路去了大理。

古寒雲以為他就算要回昆明，應該也是年後的事情了。

“是。本是要出城來看你的，結果路過酒樓時，夫人將他截住，拉進樓裡請他幫忙出謀劃策。事情結束後，又請去了王府。所以，沈公子可能要晚一些才會來府中。”

“嗬，她倒是見縫插針！這麼說，人都招齊了？”

“倒也沒有。廚子招到1個，墩子招到1個，跑堂的招到4個，馬伕招到1個。計劃是廚子招3個，一個熱菜，一個冷盤酒飲，一個點心師父。另外，廚工3個，跑堂8個，門童2個，掌櫃1個。”

“人還不少！”古寒雲道。

騰可多道：“夫人的意思，人多些沒那麼辛苦。”

古寒雲將書放到一邊：“那還有得掙嗎？”

騰可多：“夫人說，不在人工上掙錢。”

“咱們的賀禮準備好了嗎？”

“明天就能裝座，是打古府的名號呢？還是打『祥瑞齋』的名號？”

古寒雲：“打『峨月山莊』的名號。”

騰可多：“明白了。”

騰可多剛走，外面就響起一陣喧譁。古寒雲聽聲音，是問心帶著慈烜、孟小竹和沈行舟進來了。趕緊將被面上放的花生和花生殼盤子朝被子下藏，然後整理了儀容，將《資治通鑑》拿起來大聲朗讀：

“謖曰：南中恃其險遠，不服久矣。雖今日破之，明日復反耳。今公方傾國北伐以事強賊，彼知官勢內虛，其叛亦速。若殄盡遺類以除後患，既非仁者之情，且又不可倉卒也。夫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願公服其心而已……”

外面四人聽了，皆是一愣。

孟小竹問問心：“他一個人讀書，讀這麼大聲做什麼？”

問心忍俊不禁：“可能是為了更加專注吧！”

四人走進屋來，看到古寒雲坐著，孟小竹大驚：“你怎麼坐起來了？！醫生說可以坐起來了嗎？趕緊躺下！”

說著，她就要把古寒雲背後的枕頭抽了，準備扶他躺下。古寒雲趕緊阻止她：“沒事沒事，大夫說可以坐了！你都多久沒來看我了？我還以為你都忘記有我這個人了呢！我這麼坐著都好幾天了！”

“是嗎？”孟小竹上下打量他。

“是！”古寒雲很響亮地答她。

孟小竹坐到床邊：“中氣十足，看來最近恢復得不錯。”

“是啊，很快我就能下地了。”古寒雲笑著把《資治通鑑》遞到她面前：“看，你要我看的書，有在看哦！”

孟小竹卻笑得有一絲勉強：“很好啊！既可以學東西，也能消遣時間。”

古寒雲皺眉：“怎麼啦？招人不順利嗎？”

沈行舟和慈烜已在桌邊坐下，問心給他們各沏了一杯茶。聽了古寒雲這話，沈行舟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懷疑我的能力嗎？我們沒招齊人，不是不順利，不過是要求高一點而已。”

“找流民的原因是？”古寒雲問孟小竹。

孟小竹見他身著單衣坐著，給他披了件外套：“雖然在屋裡待著，也別大意了。現在天冷，一旦感冒很難好。若不小心感染了，傷情恢復會大打折扣，大意不得！”

孟小竹跟古寒雲說話時，慈烜一直默默看著。孟小竹的手在哪，他的目光就在哪。

沈行舟和問心瞧見，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眼，不著痕跡地喝著茶旁觀。

“好！一定注意！”古寒雲拉了拉外套，心滿意足望著孟小竹。他現在越來越覺得她身上顯出來一種母性的柔和，能如此體貼他，實在難得。“晚上吃的什麼？”

“吃了橘子，核桃，牛奶。”孟小竹說完，解答了他前面的問題：“找流民是因為他們非常需要工作。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有了工作就會非常珍惜，非常努力。就像雪泥和紅映一樣。”

“沒吃飯嗎？”古寒雲問。

慈烜道：“她這幾天飲食不太好，倒是喜歡睡。坐著坐著人就睡著了。有時候還在跟她講話呢，講著講著，沒動靜了，回頭一看，哦豁，人家在做夢了！”

“哈哈哈……”

“哎呀，你幹嘛揭人家醜！”孟小竹以手掩面。

古寒雲將她手拿下來：“這算什麼醜事？不丟人！不過也要注意，想睡就回房間去睡，別在外面坐著睡了，這樣容易著涼。”

慈烜道：“不打緊，屋裡一直供著火爐子的，雪雁她們幾個都看著呢！”

古寒雲向孟小竹道：“有什麼特別想吃的？”

孟小竹小聲道：“想吃四合院的泡菜……”

“啊？”

四個男人異口同聲。

他們的表情讓孟小竹很生氣，哼了一聲，道：“人家就是想吃嘛！”

“吃吃吃！”古寒雲馬上答應：“問心，叫王虎跑一趟！現在！”

“好！”問心站起來就要出門。

孟小竹道：“那也不用這麼急。”

古寒雲笑：“我看你眼睛裡面都要流口水了，還能等嗎？”

又向問心道：“現在就去，把罈子一起抱過來！”

孟小竹被道中心事，抬臂掩面。

“等著！一會兒就有得吃了！”

問心呵呵笑著出了門，到玉器坊看到王虎等人正在裝嵌玉器，自已騎馬出門，去四合院抱了一個小泡菜罈子回來。撈了一小碗新鮮的泡蘿蔔皮，再撈了幾截老酸菜。老酸菜交給廚房，吩咐馬上煮成鯽魚湯。泡蘿蔔直接端到古寒雲這屋裡來，連筷子一起遞給孟小竹：“怎樣？快不快？”

“謝謝！”

孟小竹接過吃了一片，表情非常滿足。然而，酸味兒飄了一屋子，四個男人表情一言難盡。孟小竹發覺，趕緊站起來，笑著道：“我出去吃！”

古寒雲沒有留她。

等她一出去，問心趕緊開了窗戶：“敢情她是山珍海味吃膩了？”

慈烜有些失落地搖頭道：“她之前跟我說過要在廚房做泡菜，我想這東西一點營養都沒有哪有機會吃？所以就說她：邊角料就不要吃了，沒營養！她倒是聽進去了，沒弄。我以為她是認同我的說法，沒想到還是跟我見外啊！”

古寒雲卻道：“見外好啊，見外好！”

沈行舟看戲不嫌事大：“難道你想用一罈泡菜就把她哄回來？”

慈烜聽了，問：“哄回來？”

古寒雲嚴肅道：“沒錯，你那邊的軍需物資都已經計算好在開始儲備，她酒樓馬上也要開張了。她不用那麼忙了，所以我想把她接回古府住一段時間。這裡周圍都是樹林，只要不出去，沒人知道她在這裡，不會給你帶來困擾。”

慈烜問：“你們什麼時候回峨月山莊？”

屋裡的氣氛突然冷了下來。

古寒雲道：“臘月十二。你要留在這裡過年嗎？”

慈烜道：“當然。”

“那……”古寒雲想了想，道：“要不你過年去大理吧？沈家熱鬧。”

慈烜低頭：“我哪裡也不去，就在昆明。”

古寒雲沉默片刻，道：“既然如此，那……到時候玉器行的兄弟可以去你府上湊下熱鬧嗎？他們也是背井離鄉，你那裡好東西多，給他們機會見識見識。”

慈烜抬頭：“好。”

“那我就先謝了！”古寒雲笑著說。

慈烜笑了笑，沒有答話。

屋子裡沉默了一陣，慈烜突然問：“你是想把她也帶回去嗎？”

他問得有些倔強，古寒雲抬頭看著他的眼睛問：“不可以嗎？”

慈烜眨了眨眼，道：“不可以。”

問心要發飆，沈行舟拉住他。

古寒雲臉上沒什麼變化，淡淡地問：“為什麼？”

好半天，慈烜才開口道：“我問過周郎中，他說孕婦不適合長途跋涉，否則容易引起流產。就算不出意外，這麼遠的路，對她來說也是非常辛苦的。”

他明明說得極有道理，卻又說得沒有底氣。

他在心虛。

“是嗎？”

古寒雲從被子裡把一盤花生拿出來，遞給問心。又要了一杯茶，才道：“那按這個說法，我想帶她回去得等到她生了之後，對嗎？”

慈烜摸著茶杯蓋兒道：“應該是吧~”

屋子裡又陷入一陣沉默。

孟小竹抱著碗在水榭亭中吃完酸蘿蔔皮跑回來一把推開門：“我回來啦！有漱過口嘍！”

屋子裡四個男人立馬笑臉相迎。

沈行舟：“酸蘿蔔讓你元氣滿滿啊！”

問心：“還要吃嗎？”

慈烜：“回去我們也泡一罈！”

古寒雲拍拍床邊：“過來坐這裡，暖和。”

這些話說完，大家又沒話了。孟小竹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問：“怎麼了？吵架了？”她一扭頭，瞪著古寒雲：“你又講難聽話了？你怎麼老是說不聽呢！你……”

見她急了，古寒雲連忙道：“沒吵沒吵！你怎麼總想著我犯錯呢？我們在說過年的事。”

此話一出，孟小竹也瞬間黯了臉：“你們什麼時候回峨月山莊？”

古寒雲見她如此，心平氣和地問：“你不想跟我們回去嗎？何叔、纓婆婆、鶯兒，還有萱草他們都想早點見到你呢！你不想見他們嗎？”

“想啊！可是……慈烜說要在這裡過年嘛！”

古寒雲越過孟小竹看慈烜。

“那我呢？”古寒雲望著慈烜問孟小竹。

孟小竹道：“我覺得你現在這樣最好也不要回去。路上不好走，萬一……萬一……”她在內心掙扎了一陣，才道：“實在要回去的話，就早點兒動身吧，路上走慢些……”

“你要我一個人回去？”

古寒雲收回目光，有些難過地看著孟小竹，問。

孟小竹低頭扯著他外套上的帶子折來折去：“大夫說我不宜遠行。慈烜問的時候，我聽見了。你又不是真的一個人回去，你有這麼多人陪……”

明白了。

屋裡的人全明白了，包括慈烜。

她要陪慈烜，因為他是一個人。

古寒雲笑了：“好吧！那我就早點出發。但是你這些天要來陪我！”

“好！”孟小竹轉憂為喜，一口答應。

古寒雲看向慈烜，慈烜低頭喝茶。

“可是我今天來是有事想你幫忙的！”孟小竹才想起此行的主要目的。

古寒雲假裝生氣：“竟然不是專門來看我的？”

孟小竹拍拍他的臉蛋兒，笑道：“下次就是專門來看你的！”

“你到是慣常給我畫餅！”古寒雲笑著抓住她的手，道：“好吧！找我幫什麼忙？來給你酒樓充場子嗎？那隻能問心他們來了，我可能做不到。”

“不用！我是想請你幫我想酒樓的名字，再給我寫出來，我拿去做招牌！雪泥，拿筆墨來！”

古寒雲奇怪：“寫字的話，沐王爺和你身後這位不是更有知名度嗎？”

“哎呀，我就是不想用他們兩個的！往那一掛，當官的不會三天兩頭來吧？熟的來不好收人家銀子，仇的來容易倒大黴！你這個不知名的隱士寫，剛剛好！再說，我喜歡你的字！”

最後這話落到古寒雲耳朵裡，甚為受用。道：“原來是非我不可啊！好！幫你寫！”

雪泥已拿了紙筆進來，墨也磨好了。孟小竹卻問：“板子呢？”

古寒雲笑：“怎麼，寫不好還要捱打？”

孟小竹也笑了：“那當然！”

紅映抱著一塊平整的木板進來遞給孟小竹：“已經擦洗過了。”

孟小竹將紙鋪在木板上，被面上鋪了些紙，避免墨汁濺到被子上，然後拿筆給古寒雲，自已端了墨盤：“寫吧！”

古寒雲試了試，有些難，笑道：“你這是在考我嗎？”

沈行舟他們圍過來看，呵呵直笑。雪雁和惜墨在外頭聽得裡面有說有笑，也跑進來湊熱鬧。古寒雲抬筆試了一下，笑道：“不行，這樣寫得太醜了。如何能夠掛成招牌！”

問心道：“讓開，我來！”

大家讓開，他上前拿鋪紙的木板，一頭往牆上頂，一頭手裡緊緊穩住，那木板便像一張桌子一樣橫在古寒雲面前。大家齊贊：“這方法妙！”

古寒雲將毛筆蘸滿墨，想了想，提筆就寫。

眾人只見他大筆一揮，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抬筆時，紙上已寫下三個大字——圓夢樓。

“好！”

雪雁和惜墨二人最為捧場，邊叫，邊笑，邊鼓掌。

孟小竹小心將字揭走，放到桌子上用茶杯壓好。回頭道：“再寫一張，樓上用。”

古寒雲想了想，又拿毛筆蘸了墨，抬手寫下“逐夢閣”三個字。

“果然很好看！”

孟小竹甚是滿意。把字拿走，撤了筆墨：“多謝啦！”

“光用嘴謝麼？”古寒雲問。

問心故意咳了兩聲。沈行舟故意拖著聲音道：“好好好，礙眼了，我們走我們走！”

說著率先走了出去！

其他人哪還好再待著，一起出了門。

孟小竹欸了兩聲，無人理會。回頭問古寒雲：“為什麼是圓夢樓和逐夢閣？”

古寒雲道：“我猜你招流民，是想讓他們不但可以有份事做，還希望他們能安居樂業吧？”

孟小竹笑著點點頭。

古寒雲又道：“你不想用國公府和滇王府的門面來招攬生意，想必你這個酒樓的主要顧客是面向流民、客商和普通百姓的吧？”

孟小竹又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那你是否也希望這些外鄉人來到這裡逐夢成功，圓了他們心中的夢呢？”

“你說得太好了！”孟小竹道：“跟我想的一模一樣！”

“我要是不瞭解你，還你相公嗎？說！你是不是忘記這件事了？”古寒雲戳戳她的額頭，道：“可是流民應該都不太有錢哦，你確定這個方向是對的，能掙到錢嗎？”

孟小竹道：“他們歷經千辛萬苦來到這裡心裡憋著一口氣，就是要活下去。所以，一定會拼了命地掙錢養家、逐夢。他們能掙錢，我就能掙錢！”

古寒雲皺著臉偏頭想了一下，道：“雖然這個邏輯聽起來有些奇怪，但是，祝你生意興隆！”

“我想抱抱你！”孟小竹說。

古寒雲張開雙臂：“我已經想了很久啦！”

“可以嗎？”孟小竹皺眉問。

古寒雲笑：“輕一點，別把我抱散架了。”

“好吧！”孟小竹輕輕抱住他。

古寒雲收攏懷抱：“好久沒抱過你了，都傷心死了。”

孟小竹：“哼！”

古寒雲輕輕拍著孟小竹的背說：“雖然我很想留在昆明和你一起過年，但我出來這麼久，山莊裡的人都盼著我回去，所以小竹，在昆明好好的，等我回來。本來我還想帶你回去在山莊生產的，看來不行。只能再委屈你和慈烜一段時間了。我之前對你說我們以後再也不分開了，現在看，我也做不到。小竹，對不起，我失言了。”

孟小竹：“既然做不到，以後就不要亂打包票！”

“你生氣嗎？”

“當然！”

“那要怎麼才能彌補？”

孟小竹沉默片刻，才道：“好好待慈烜，他是個好人。”

古寒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