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滔江水,流淌成一首夜曲,讓人身心放鬆,一夜安眠。當然,最重要的,還是有人守夜。問心值守上半夜,無愧值守下半夜。
和古寒雲出門在外,一直如此。
當天矇矇亮時,無愧不驚動任何人,下船去附近的竹林裡砍了幾根細長的竹子。剔掉竹枝抱到船頭後又拿劍在河灘上撬撬挖挖,搞了些蚯蚓和水巴蟲的幼蟲,用兩片蕉藕葉子包了帶上船,這才起錨將船緩緩撐離了江岸。
待足夠遠時,再升起風帆任木船順水緩緩漂流,一路南下。
船艙裡的人還睡著。
無愧盤腿坐在船頭,從護腕裡抽出一根細細的線來綁在竹杆上做成了幾根漁杆,線頭上繫著蚯蚓和水巴蟲扔了出去,釣流水魚。
船行到一處響水灘時,嘩嘩的江水聲把船艙裡的人叫醒。 這時無愧熬的一鍋魚粥,正撲嚕撲嚕冒著熱氣和泡泡。鮮美的魚香,飄散在空氣裡讓人垂涎。
耙哥第一個起來,揭開鍋蓋一看:“喲!一大早就有魚吃呀!真好!”
“什麼魚?”沈行舟從船艙裡鑽出來。
無愧:“水蜂兒!”
“嗬嗬,不錯嘛!”
耙哥也盤腿坐了下來,伸手拿著勺子攪粥:“能吃了嗎?”
“能。”無愧又釣起一條,取下來扔到身邊的木桶裡。沈行舟伸頭一看,桶裡還有二十多條,讚道:“你可真會過日子!”
他挨在無愧身邊坐下:“行了,你先吃點,去睡吧!我也來釣一釣!”
“魚餌不多了,你還是給留著等我睡醒再釣吧!”
無愧拿碗盛粥,石燕也醒了。
他醒時見自己不是第一個起來的,心中自責不已。剛要往船頭爬,耙哥連忙阻止他:“你等等,我去後面了你再過來!別都往一頭跑,危險!”
石燕嚇得趕緊站住。
等耙哥去船尾掌舵去了,他才鑽出來對無愧道:“無愧公子,我來吧!”
無愧卻指指旁邊的木盆和木桶:“先洗把臉,然後再重新打水上來鎮著,一會兒公子醒了好用。”於是,石燕提著桶往盆中輕輕倒了一些水,恭恭敬敬捧到沈行舟身旁:
“沈公子,你先!”
沈行舟也不客氣,手捧水把臉洗了,坐到鍋邊喝粥。
石燕重新又倒了小半盆水,捧到船後:“耙哥,你洗臉吧!”
耙哥放下舵,洗好臉把水倒了將空盆還給他。他轉身又回來捧了一碗粥去給耙哥。耙哥接過:“多謝了!撐過船嗎?”
石燕:“沒有。”
耙哥邊喝粥邊道:“那你趕緊去洗洗,吃了早飯我教你!”
“好!”石燕喜出望外,轉身就往回跑。經過問心身旁,問心伸手拍他一下,下巴朝古寒雲抬了抬:“小聲點!”
石燕趕緊捂嘴,輕手輕腳穿過船艙,回到船頭洗漱喝粥。
沈行舟喝完粥伸了個懶腰,又原地躺下睡回籠覺。
石燕小聲問:“何不進船艙去睡?”
沈行舟閉著眼睛答:“外面空氣新鮮!”
無愧喝完粥將沈行舟和他的碗洗了放到一邊便進了船艙。都以為他進船艙睡,結果他卻抱了卷席子到船尾甲板上鋪了,倒頭就睡。
耙哥踢踢他:“回艙裡去睡!”
無愧不動,也閉著眼睛道:“外面空氣新鮮!”
耙哥失笑!古寒雲無奈,坐起身來:“還不快點進來睡!”
無愧:“睡這裡挺好!”
古寒雲踢問心:“把你哥拖進來!等下睡著了,船一晃就掉江裡去了。”
“說了多少次了!我才是哥!”問心煩得把頭髮抓得稀亂,坐起來閉著眼朝船尾喊:“要我拖你進來嗎?公子已經起了!”
沒一會兒,無愧抱著席子進來。
眼睛瞟向古寒雲,他右臂還被孟小竹抱得死死的,而孟小竹的腿又被棗娘抱得緊緊的。他將席子鋪到問心旁邊,僵著身子躺下。
古寒雲坐著,兩眼瞪他:“搞什麼?”
無愧翻身背向他:“我困了~”
“石燕!”古寒雲扭頭喊:“粥還有沒得剩?給我弄碗進來!餓了!”
“有的,公子!專門給你留著呢!馬上來!”
語音剛落,石燕便捧著一碗魚粥進艙來。可看到古寒雲只一隻手有空,僵在他面前:“公子?我……餵你?”
問心悶笑一聲。
古寒雲又踢他一腳,才向石燕伸手:“給我!”
石燕有些遲疑,但還是將粥碗遞給了古寒雲:“公子,小心燙啊~”
古寒雲接過粥碗,擱在腿和肚子之間固定好了,這才單手拿起勺子。剛要吃粥,又頓了一下:“鍋裡還有嗎?”
石燕道:“重新又熬上了。”
古寒雲點點頭:“去吧!別煮糊了!”
石燕應了,退出船艙。
要說孟小竹和棗娘為何久睡不醒呢?
全因前一日受驚過度,夜裡腦中總浮現白天眼見過的場景沒辦法入睡,真到天明時實在熬不住了才睡著。等她倆醒來,已是半下午了。
那時問心、無愧在船頭划槳,石燕、沈行舟在耙哥的指揮下劃尾槳,耙哥依在掌舵,古寒雲總算擺脫了孟小竹雙手鉗制,舉著竹杆在江裡流釣,收穫頗豐。棗娘爬到艙門口問石燕:“哥哥,我們要去哪裡?”
石燕朝她笑笑:“到了你就知道了,餓了吧?”棗娘點點頭。石燕又問:“另外一個姐姐醒了嗎?”棗娘回頭,看到孟小竹在揉腿,轉頭答:“醒了。”
石燕道:“船頭有水,還有好吃的魚湯。你打些水來給姐姐洗洗,然後打兩碗湯,分姐姐一碗。這船晃,你走時扶著船走,小心些,別摔了。”
“好!”棗娘扒拉了一下自己的頭髮和衣服,鑽了出去。古寒雲見她出艙,將漁杆子一放,將水盆拿起向她走過去:“就在船艙裡待著別出來!小心沒踩穩掉河裡。”
棗娘聽了此話,看外面江水奔騰,不敢再走。
古寒雲將水盆子端到棗娘面前,讓她把手臉洗了,然後將水倒入江中,再打了一盆進來放到孟小竹面前:“趕緊洗洗你的手和臉!”
孟小竹在屍體堆裡躺過,一身髒汙自不必說,臉上手上也好不到哪裡去。她洗完,一盆鎮清的水又似那江中洪水似地渾。連自己看了,都難以置信。
她感覺自己在邋遢狼狽的路上,越走越遠了。
看著兩岸青山靄靄、岩石聳立,江面白鷺群飛,孟小竹內心感慨萬分。沒有想到,她會是以這樣的方式見到山外的大千世界。
至於虎口逃生的朱慈烜,則一直面朝著船舷睡在角落裡默默流淚裝睡。他雖在王府不受重視,但好歹蜀王也未曾虧待過他。從出生到現在,也算衣食無憂,閒散自在。
城中瀟灑、城外遊玩,在朝為官的也好,落草為寇的也罷,幾分薄面還是給的。原本以為不爭不搶就此一生,不料如今風雲一變,卻成了喪家之犬。
其中悲鬱,船上人盡知。
說到底,除了沈行舟外,一船皆是落難之人。
石燕捧了三回魚湯給他,皆搖頭不吃。
因此,他臥在船艙裡默默傷心垂淚,一路再無人打擾。
而此時,峨月山莊山外的暗河江口,何秋帆已經帶人守了兩天一夜。此時看到江上來船,激動得差點落下淚來:“快快快!趕緊準備!公子他們回來了!”
從那之後,古寒雲說再要出谷,何秋帆無論如何也不答應!
因此,古寒雲再出山谷已是一年後的事了。
當然,這是後話。
再說當初纓婆婆本是不想要孟小竹走的,奈何見她服軟懇求古寒雲,實在不忍心強人所難。再見她信心滿滿,便有些信了她家真在山外不遠,臨行時給她一個小荷包:“我放了些碎銀在裡面,路上用。你若還及念婆婆的好,有機會一定要回來看我們。想來了就在河邊畫個月亮標記,十日之內必有人來接你!”
卻不料遠在蜀府中,下人正在抱孟小竹衣服去扔,一個繡花荷包從衣物中滑落下來。
李定遠見了,走近撿起來倒出荷包中的物品。除了幾粒碎銀外,一隻金翅玉蟬落了出來。那玉蟬由一條細細的金鍊穿著,精雕細琢、晶瑩剔透,一看即知絕非凡品。
更妙的是,那玉蟬的腳是活動的,鏤空金翅也是活動的。可以展翅,也可以合攏。拎起來晃盪,蟬腿和翅膀就像那女子頭上的步搖般,輕輕顫動,竟像是整個蟬都活了!
翻過來,只見那蟬肚上,也刻著一個“雲”字。
李定遠摩挲著玉蟬,又想起碼頭和雨夜交手之人。
喃喃自語道:“雲,是你的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