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心的劍瞬間搭在了孟小竹的頸間：“說！你到底什麼來路！”
孟小竹閉了閉眼睛：“我也想知道我是什麼來路……”
就算是沒有學過歷史的四川人，都聽過張獻忠屠川的故事。無論哪一版，都慘絕人寰。因為這是一個在四川沒待過幾年，卻給四川帶來滅絕性災難的人。
沒有一個四川人，沒有聽過“湖廣填四川”。作為一個世代都生活在四川的本土四川人，孟小竹從村中老人那裡聽得更多一些。以致於初中歷史老師上講到明末時，用了半堂課細數張獻忠的罪狀。讓原本埋首刷題的她，也停下了筆——
“張獻忠這個野蠻人，就是我們四川人的永世仇人！不但強搶豪奪，殺人越貨，還留下一個巨大的爛攤子……”
當時，歷史老師如是說。
古寒雲:“問心，不用管她了！我們走！速去速回！”
沈行舟：“啊？”
古寒雲勒馬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對孟小竹：“你能找到回家的路吧？”
孟小竹此時內心過於震撼，腦袋有些發懵。聽到古寒雲問，才猛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她好像無家可歸了。
“你們還要去成都？！”孟小竹不答反問。
古寒雲：“怎麼？你要去？”
孟小竹：“你沒聽到嗎？張獻忠下令：凡王府室支，不分順逆，不分軍民，是姓朱者，盡皆誅殺。”
“我們又不姓朱！怕什麼！”問心道。
孟小竹指著古寒雲道：“可是他剛才說，大明。”
本已開走的沈行舟也停了下來，回頭問：“有什麼問題？”
孟小竹緩緩道：“可是大明已經在幾個月前結束了，李自成攻陷北京城，張獻忠攻陷四川，大明結束了。張獻忠會誅殺所有擁護明朝的人。”
沈行舟大驚，四周張望後指指孟小竹：“管好你的嘴，幸好這裡沒有別人！”
問心也道：“剛跑出來你就不要命了？！”
只有古寒雲問：“你的意思是，今後這天下，是李家和張家的了？”
孟小竹看著他道：“他們只不過是歷史長河裡一劃而過的兩顆流星，轉瞬即逝。”
“那今後這天下是誰的？”古寒雲又問。
沈行舟皺眉扭頭：“你也跟著瘋了？！”
古寒雲不答，等孟小竹說話。
孟小竹：“滿人。”
“就是你說的‘清’？”古寒雲問。
孟小竹：“是！”
“果真是瘋了！”問心搖頭嘆道。
沈行舟突然冷靜下來：“你能預知未來？”
問心聞言，瞪大了眼睛。只聽孟小竹幽幽道：“我不能預知未來，我知道這些，只不過是因為我原本生在三百多年後的這片土地上……”
“你是人是鬼？！”問心挑劍怒問。
孟小竹：“我現在也不太確定了。”
“所以你是滿人？”古寒雲又問。
孟小竹：“不，我是漢人。因為我生活的時代，清朝也成過去式了。漢人重新掌管了這片山河……”
說到這裡，孟小竹看向了他們背後綿延的山脈。她第一次體會到了對山河破碎的心痛，和生出對這片土地的熱愛來。
學校放了那麼多愛國電影，沒有任何一次的體會能有當下這般錐心。
原來，只有站在歷史的洪流中，才能真真切切讓這種刻在骨子裡的情懷甦醒。
可是孟小竹，你怎麼會站在這裡呢？
她還兀自在發愣，古寒雲過來伸手一撈，已把她抱到胸前，策馬狂奔：“那就一起去看看你說的是真的還是胡言亂語故弄玄虛吧！”
“……”
問心和沈行舟對視一眼，也扭轉馬頭，追了上去！
待與在路邊休息等他們耙哥等人匯合，沈行舟拉了已解矇眼黑布的石燕上馬，與眾人一道奔向了夕陽深處……
日落月升。血紅色的晚霞已然褪盡，一輪皎潔的月亮掛在了天上，欲滿未滿。
“籲……”
跑在最前面的問心勒住馬韁，讓馬停了下來。其他幾個人的馬，也跟著放慢腳步，然後慢慢走向了一條岔路。古寒雲低頭看懷中的孟小竹，竟然睡著了。
至此，他們已經快馬狂奔了兩個時辰。
人馬在月色中穿過一片樹林，上了一個小坡，然後又走了一陣，來到一個破敗的小廟。廟裡無人，也無香燭。尚有一間屋子的房頂是好的，其餘均已破塌。
廟中的普賢菩薩一隻眼睛已經缺掉一塊，露出原石的顏色來。
無愧揹著石春的遺體先行進入，對著菩薩拜了三拜才將他放下來。石燕趕緊跑進來，在牆角抱了一把稻草鋪到隔壁房子的牆邊，無愧便將石春輕輕放好，確定妥了，同這才石燕一起重新回旁邊的正殿。
問心拴好馬，拿劍當刀在林子裡一陣砍，砍下不少青草。石燕見了，立馬奔過去跑草餵馬。耙哥見了，點點頭：“小子倒是勤快！”
他將包袱取下，無愧已將屋子中間的空地整理乾淨，耙哥出門撿拾乾柴回來，看見古寒雲抱著孟小竹下馬，見孟小竹身子軟塌塌的，問：“又暈過去了？”
古寒雲將人往屋裡抱：“應該是睡著了。”
沈行舟把他的馬拴好，進來屋來時無愧已經用乾草升火，燃起了一個小火堆。古寒雲剛將孟小竹放下，她便睜開了眼睛。
沈行舟撩擺坐到火堆旁無愧準備好的墊坐稻草，向孟小竹道：“我說這位仙女，你可真行啊，馬背上如此趕路你都能睡得著！在下佩服！”
孟小竹一窘，往後縮了縮。
因為她自己也覺得離譜。
她原本是害怕和厭惡古寒雲的，兩人如此貼近共乘一騎本來心裡也覺得有一絲彆扭和不自在，結果她卻並沒有因此而心猿意馬，反而是跑著跑著就睡著了！
而且更讓人難以啟齒的是，這一覺竟然是她掉入山谷這些日子以來唯一一次睡的安穩覺！連她自己都在心裡問了一句：我是不是瘋了？
回想剛才一路上睡著的感覺，那是一個讓人覺得安全又安心的懷抱。醒來時，她甚至還帶著那麼一絲絲……眷戀？
是什麼時候對古寒雲如此心不設防的？孟小竹仔細想了一想，心中突然明亮——是古寒雲答應帶她出谷的那一個瞬間。
“不餓嗎？”
古寒雲的聲音突然打破了她的思緒。
孟小竹定睛一看，他給了她半隻烤熱的麵餅。
她接過麵餅剛要咬，發現所有人都看著她。古寒雲察覺她異樣，一回頭，其他人立即低頭，裝著若無其事地啃著自己的麵餅。
古寒雲看看屋外的月亮，道：“今晚月色明亮，大路上完全看得清楚。休息一下我們就上路吧！這樣應該在天亮前能夠趕到。”
大家紛紛點頭。
沈行舟問身邊的石燕：“你沒問題吧？”
石燕答得很堅定：“沒有問題！”
大家眼光又看向孟小竹。
孟小竹感受到自己被行了注目禮後，馬上道：“我也沒有問題！”
問心嗆她：“你能有什麼問題？不過是睡一覺就天亮的事！”
無愧打了問心一下：“閉嘴！”
耙哥笑了一下，從包袱裡摸出一小袋枇杷來分給大家。分到孟小竹時，他卻沒有給她，反而是多給了些到古寒雲手裡。
孟小竹見了以為他當自己是外人故而沒分，因此有些尷尬，索性轉過身子靠在古寒雲背上閉眼休息。沈行舟和無愧見了，嘴角微微一勾，沒說什麼，吃自己的。
石燕看了不明就理，便想著把自己手裡的枇杷分給孟小竹一些。不想他剛要站起來，就被沈行舟摁了回去：“不要多管閒事，吃你的！”
問心邊吃枇杷邊說：“累贅一個，就應該少吃點！”
孟小竹聽了，更覺得難過。
無愧塞了一顆枇杷堵問心嘴裡：“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問心還待反駁，卻見古寒雲將枇杷一分為二，反手將一半遞到孟小竹面前，用背輕輕搖了搖她。孟小竹睜眼，看到遞到面前的一把枇杷百感交集，溼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