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大人真得……很溫柔呢。”孟玲眉眼彎彎,發自內心的笑意宛如春風。
顯而易見,現在的孟玲與之前的殺人魔簡直判若兩人。
“我生在凜冬,渴望春天,又似不敢奢求,直到真正遇上,才感覺擁有一個繁花盛開的春天,告訴我這世上原來還有新的節氣。”
原來她從來不是那朵夢之花,所以她的春天從來都不屬於她。
可能夜笙自帶溫柔的光,照亮她迷茫的燈,在無憂山上,忽然忘記年輪。
可能當時身邊有雙溫柔的眼睛,以至於讓她相信這個人。
“可能是沉迷於這來之不易的春天,在它來臨之際忘記了曾經受過得傷,也忘記了自已的處境,如履薄冰……麻煩國師大人替我向夜笙道個歉。”
人偶似乎很怕火,被火焰燃燒的更盛,不到幾秒時間就已經燒到腰間,孟玲依舊洋溢著笑容。
“再幫我問問……為什麼?”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有著千言萬語,又似無法宣之於口。
她的眸中含著悲痛,可眼淚遲遲落不下,可能是因為如今的她是個人偶,失去了珍貴的淚水。
“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緒陽略顯遲疑,他是在風奉雪共情後聽文煊講述這裡的事。
身後一道陰風忽而吹過,他側頭就看到消失的人又重新出現在眼前。
一道快接近透明的身影來到緒陽身後,孟玲的視線也落在她身上,沉默了一會兒,火焰燒到脖頸處,她才緩聲道:“……對不起。”
所有人的視線順著孟玲落在突然出現的女鬼身上,此刻她滿臉淚水,不斷地搖頭,似乎難以接受孟玲即將灰飛煙滅的那刻。
她至始至終從未恨過,也未恨過孟玲讓她有家無回,乃至現在也只剩心疼。
本來要消失在樓塔上的女鬼,竟還能安然無恙出現在這。
孟茴再一次沒有形象地跑過去,緒陽下意識伸手,卻直接穿過透明的身體,如春風般拂過手心,把被火焰燃燒的屍體抱住。
生不能同衾,死當同穴。
兩人一起被火焰包圍,在驕陽下化為灰燼。
終是莊周夢了蝶,還是蝶夢了周莊?
已然分不清。
風奉雪沉吟片刻,道:“孟茴從未憎恨過孟玲,許是因為愧疚。”
又或許是某種緣由,捨不得割不斷這比血肉還要親的情義。
回生堂在人聲鼎沸的中央街道,而他們所處的位置是夢境裡的回生堂,亦是現實所在的回生堂。
可片刻也沒聽到嘈雜之聲,無不讓人聯想到是孟玲殺了他們。
但孟茴絕不會輕易原諒一個毀了她出生的地方,一個撫育她長大的家,若真是這樣,那孟茴心腸太好了。
還是因為新郎,而愧疚?
現在兩人都死了,看來得尋一下這座“死城”裡面有沒有“生還者”。
一直不說話的人面色蒼白的坐在地上,靠在一旁牆壁上,一隻手捂著腰上,“有沒有可能先找個地方幫我止血?”
此刻的他褪去新郎衣,可還遺留著之前受傷的血液,若不是看到手上重新上染著鮮紅的液體,很可能以為已經包紮好了。
“緒陽你先帶他去附近的城鎮,我們稍後跟上去。”風奉雪差點忘記了還有這麼一個人。
緒陽:……
有沒有覺得你使喚我越來越習慣了?
見小師叔點頭,他也不好說什麼,直接把人扛到肩上,瞬移離開。
“你們宗的……是有個叫梅煜清吧。”聽到這個名字,小孩愣了下,抬頭望著他,風奉雪沒有注意到小孩的不對勁,繼續道:“收得這個徒弟怎麼這麼天然。”
你是想說蠢吧。小曜兒心想,沒有說出來,轉身離開。
拔出插在牆上的劍後,風奉雪跟了上去,一邊問:“見過夜笙的弟弟嗎?”
“雙胞胎。”
小曜兒沒有像之前那樣不搭理風奉雪,一邊走一邊回答他的問題。
“不過,據說三年前夜月城少城主病逝,由不受寵的夜櫟繼少城主之位。”
“那……小曜兒怎麼會來這?”風奉雪突然加快速度來到他面前,轉身間,衣袂飛揚。
兩人一進一退。
三年的時間沒有一個人來管此處,要麼來得人都死無葬身之地,可風奉雪並不認為一個死後化為怨靈的人,沒有一個人能制止。
就這樣兩人走了一會,許是對著目光很不舒服,小曜兒停下腳步,抬眸瞧他,“你在懷疑我?”
“怎麼會。”風奉雪臉不紅心不跳,轉眸間就見周邊已是屍骸。
那是個完整的骸骨,頭顱,軀幹,手骨,大腿,乃至指尖的根骨,完好無損的落在兩邊。
就是姿勢有點奇怪。
好像是在以跪拜的模樣,都朝向前方。
皮肉被腐化只剩骸骨,沒了皮肉,根本無法支撐起骸骨,背以佝著,手臂下垂不倒。
許是太過稀奇,風奉雪伸手去觸碰。啪地一聲,他的手一下子被拍掉。
“你想死別連累我。”小曜兒冷著眼看他一眼,轉身繼續前進。
風奉雪低眸看了一眼拍紅的手背,低聲笑了一聲,“大逆不道。”
他們朝著跪拜的方向走到終點。一座巨大的漢白玉石擋住他們的去路,物體太過巨大,風奉雪只好高仰著頭。
那是一尊戴著神鬼面具的雕像,美工精緻,倒像是最近才建築成。與夢境中的破廟裡的雕像顯然一個天一個地。
風奉雪下意識轉身看向來的方向,一種不寒而慄的氣息從腳心蔓延上來。
不可能……吧?
“他們在跪拜你。”
旁邊的聲音毫不留情的打掉風奉雪的否定,他轉眸就對上那雙不屬於這個年紀擁有的神情,有點複雜。
第一次,風奉雪不知如何反駁。
他知道這意思,是指“因為你而死”,或者是“他們都是你的信徒”。
如此諷刺。
他更願意相信前者。
因為某個信徒的偏執而殘害他們,這也是他無法接受。
代價太過沉重。
“我無法抹去本身的罪惡……”風奉雪抬手蓋在正在失神的小孩發上揉了揉,“雖然他們不是因為我而死,可……終是某個緣由是因為我……我不希望我親近之人因為我做某些偏執的事。”
就像孟玲這事。
恍惚間,他的手好像在發抖,許是僵持久了,風奉雪能明顯感覺到那不是錯覺,而發抖的來源不是他的手,而是手心下的人。
他的手背上覆上兩隻冰冷的小手,風奉雪才注意到那雙眼睛在此刻好像充滿了千言萬語,可那張小嘴只是張了一下,便抿著,不再開口。
——轟隆。
巨大的聲音從右邊傳來,兩人皆是抬頭看去,那尊雕像竟開始動起來,細碎的沙礫簌簌落下。
又是砰地一聲,雕像抬起來的腳落在離兩人僅有一厘米的距離。
風奉雪下意識攥住離手近的東西,腳尖用力一蹬,躍到三米處,然後繼續往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