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身後竟有開門的聲音,風奉雪不知道身後的人怎麼走過來的,只知道走得極慢,來到了前面。
隨著燈籠的來到,讓風奉雪看清眼前是一個什麼地方。
黑暗如黑霧般褪去,他在一個陌生的院子裡,月光下的每一棵紅梅樹上都掛滿了沉重的屍體,它們懸掛在枝頭,隨風輕輕搖曳,如同無聲的悲歌。
令人驚悚的是,這些屍體上竟沒有一絲血跡,和當初在凌玲的陣法中所見一樣。
視線轉移到地面上時,卻是另一番觸目驚心的景象。
地上的人已經千瘡百孔,倒在一片蜿蜒的殷紅血液中,宛如三千年前被他所毀的血池。
那血液黏稠而沉重,散發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與樹上蒼白的屍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那位男子提著燈,如醉酒一樣走路不穩,失了魂般跪在屍山血海裡,悲痛欲絕,仰天大喊:“賊老天你無眼!”
寂靜的院子裡,屍山血海中,男子如歌如訴,直到泣不成聲。
仰著天的頭緩緩垂下,他轉過頭看著風奉雪,從跪地到站起,一步晃著過來。此時風奉雪的眼中,那人竟比自已高了許多,男子微蹲下來,輕輕摸著他的臉頰。
“放肆!”風奉雪怒斥道,可對方似聽不到他時候一樣,眼中含淚,“奉雪,好好活著。”
風奉雪眼神警惕,問他,“你是誰?”
男子像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站起來轉身走到一具屍體旁邊,她的面容已經被刀劍傷得面目全非,猙獰可怖,可是看著那一身極美的蝴蝶骨,想來生前是個美人胚子。
她身邊的劍被男子拿起,然後架在脖頸上,一用力,血液飛濺,而他倒在女子身旁,那隻手緩緩抬起,握住那早已冰冷的手,“阿離,我來陪你了。”
不知為何,風奉雪心中似有股悲慟,壓的他喘不過氣。
一個人悄然站在他身旁,月白色衣袍被風吹起,正好遮擋住他的視線,他的髮絲被人用寬厚的手,輕輕揉了揉。
“你很快就會忘記這一切,往後不再悲傷難過,將會有一個疼愛你的家人。”
那人的聲音竟和他一模一樣,就在他抬頭要看清那人時,風奉雪抬手啪地一聲,打掉放在他頭上的手,然後撤退了幾步,抬頭看對方。
那人身穿月白色長袍,一隻梅花簪挽起一半青絲,其餘的鬆垮垮的落在肩上。
風奉雪一怔。
這人的面容竟和他絲毫不差。
難道又是通心草?
緊接著,竟從他喉間發出了聲音,如狂風怒號吹打枝丫簌簌作響,風奉雪從未這般失禮過。
“憑什麼?!”
“憑什麼我的命運由你來決定?!”
“憑什麼我就要跟你走!”
幾乎用喉間嘶聲裂肺的嘶吼,那語氣像了他曾見過悽歷亡人的尖嘯和哭音,可卻偏偏少了哭。
那位“風奉雪”似乎要說什麼,那眸中望著他時帶著一絲不可言喻的神情,似是憂傷,似是愧疚。
僅僅一息,他的眸中被冷霧遮擋得嚴嚴實實,懨懨地望著風奉雪。
風奉雪忽然被某種劇烈的情緒所淹沒,那是一種無法宣之於口的害怕。
他知道不是對眼前之人。
一定又是陣法。
就在風奉雪尋找陣眼時,就聽他輕輕的說,“因為你就是我。”
“忘掉吧……忘掉這裡的一切,此後擁有我的記憶活著,作為風奉雪活著,而不是作為尤奉雪。”
“尤奉雪”三個字,在風奉雪腦海裡逐漸放大,使他急切地衝破這個黑霧,尋找隱藏起來的答案。
曾經被他遺忘的某件重要事,就像是一棵頑強的幼苗,奮力地想要衝破土壤的束縛。
他臉色一變,使出全力抬起手,周圍的劍隨著他的動作直刺那位“風奉雪”,緊接著,他從中握住一柄劍,電閃般刺入“風奉雪”心臟。
哪知“風奉雪”倏地一笑,連那張臉都撕裂開,兩隻尖銳的大耳朵,一頭金色的捲髮垂在後背,那是風奉雪曾見過的種族,又不像。
“沒想到,你竟對自已都下得了死手。”金髮男子說完,便化為虛影消失在這片黑夜裡。
風奉雪緊握著劍柄的手,突然收力幾分,他警覺地掃視著四周,如同一個冷靜的旁觀者,不帶一絲情感地,逐一跨過地上橫陳的屍體。
踏過一間又一間房間,穿過晦暗逼仄的迴廊,走過石子鋪路的小道,像是邁入莫比烏斯帶,怎麼也走不出去。
他腳步一頓,站在橋上垂下眼簾,看著枯竭的河,仿似這裡應該是錦鯉數條,圍著中間佇立的假山,旁邊開遍嬌豔的牡丹花,為它們遮擋烈陽。
“我們家的小公子今日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風奉雪聽到從迴廊那傳來聲音,他偏頭望去,一名妝容淡雅的女子,面帶笑容,緩緩向他走來。
一個嬌小的人穿過他的身體,朝女子跑去,“阿孃,你看。”他雙手舉起一條還在活蹦亂跳的魚,那隻小手似乎快要抓不住,最後還是牢牢地抱住。
也不知那名女子看到什麼,用手指輕輕點了下小孩的額頭,“娘是錦鯉,那你是什麼?”
小孩抬起腦袋,似乎認真的想了想,然後臉上笑意再次漾開,指著那朵又大又豔的牡丹花。
阿孃順著他指的視線看去,正當烈陽時分,錦鯉在那朵牡丹花下蔽陰,她手指捂嘴嗤笑一聲,“原來,我們家小公子想當個小美人啊!”
“也對,怎麼就不是個女兒身,不如……”阿孃的惡趣味上來了,小孩趕緊跑到橋上,做個鬼臉,那條錦鯉不出意料從他懷裡跳出來,在橋上打了幾個滾,然後跳到河裡。
阿孃的笑意不止,小孩臉上一下子紅上頭,“我才不要,你和阿爹趕緊生個女娃不就好了,天天想著捉弄我。”
阿孃道:“這位小公子,前些日子你那遠房小表妹過來小住個幾天,你把人家折騰成什麼樣?還記得嗎?生出來給你造孽嗎?”
“我不過說了句她挺像家裡養的烏龜罷了,誰知道她這麼容易就哭了。”小孩無奈的擺了擺手,一副他也無可奈何,誰讓小表妹不講理。
不過是?阿孃又看向湖裡正攀爬在岩石上曬太陽的烏龜,好不容易爬到上面,一不小心又從高處摔了下來,它在湖面上漂盪,怎麼也翻不過身,四肢在不停的亂抓,它那泛白的肚子上還用筆墨寫的遒勁有力。
也讓風奉雪看見了上面名字——楚清淵。
這名字好熟悉。
仿似有道鉤子,在無形中勾住風奉雪想要繼續往下看的慾望。
風奉雪眼眸微沉,舉起手中的劍,然後一個拐彎刺入胸膛。
“怎麼不繼續看下去?你明明心中有慾望,為何要拒絕?”
聲音在空中迴盪,不知那人躲在何處,唯有一點,風奉雪知道自已還在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