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丫鬟和下人們進回生堂內佈置,滿屋掛滿紅綢,地上鋪著紅毯。
孟玲不由自主地撫摸著紅綢,柔滑舒適,這質感與她成婚時還要好上許多。
說是甘心那是騙人的,可她確實沒什麼優勢可以與孟茴爭。
第二天的婚禮正常舉行,房間內,孟玲拿著木梳,從孟茴散下的長髮梳到尾。
“一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
三梳梳到尾, 永結同心佩。
有頭又有尾, 此生共富貴。”
本該由長輩來賦予的祝福,現在由孟玲來贈予。
明知孟玲看到自已出嫁時會難受,更何況是親手把自已的姐姐推到心愛之人的懷裡,多少都會帶點難以釋懷,可孟茴不顧父親的反對,對此特別偏執。
“阿玲,阿姐知道你很難受……”孟茴嘴巴翕動,可最終還是沒說出來,“是阿姐對不起你,我們永遠都是一家人。”
抬眸間,孟玲看到銅鏡裡,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子因為愧疚而低著頭,穿一身大紅喜服,額間的夢之花襯托女子雍容華貴。
好像在諷刺她。
孟玲只是微微點頭,話語因為悲傷而無法從喉嚨裡吐出,她用力地嗯了一聲,不想讓人看到她的不堪。
“此情應是長相守,他若無心我便休。”她艱難地清了清喉嚨,硬是逼自已發出聲音,“沒什麼大不了的……將來我會有一個滿心滿眼都是自已的人……是我不要他了……”
一雙溫暖的手握著她的手,孟玲對上那雙溫柔的眼睛,是擔憂的神情。
其實她並不需要,反倒是這樣的關心會讓她不自覺地掉淚。
到了吉時,孟茴拜別完父親,在喜娘的攙扶下上了花橋。
還沒走幾個時辰,孟玲的心跟著時間的流逝而動搖,最終還是過不了那個坎,她轉身跪在孟澤面前,“阿爹……”
“去吧,孩子。”不用孟玲多說什麼,孟澤就知道她心裡的想法,畢竟是在一起生活了十年。
孟玲叩了幾個響頭,還沒站好就急著轉身跑,一下子踩到裙襬上,一個趔趄,好在她一手撐在地上將身子支撐起來,另一隻腳忙不迭往前跨。
她向著春天的方向奔跑,即使寒冷地風刺痛她的喉嚨,她也沒有停住腳步,奔向屬於她的季節。
等孟玲到的時候,城外已經沒有迎親隊伍的影子。
可能是註定有緣無份。
於是,春天成了殘忍的季節,無情地將她推入寒冬。四季更迭,週而復始,孟玲又回到那個寒冷的冬天。
只有在受了傷害的節氣停下腳步,才明白自已處境。
她垂著頭轉身,視線下方是一雙黑色破舊的靴子,她慢慢往上看,是夜笙的手下。
因為那一身玄色束腰服是昨日才見過,自然不會忘記,他的胸前掛著大紅色的紅花,是迎親隊伍的一員。
男子宛如嗜血般的眼珠直勾勾得盯著她,咧著嘴笑,往前踏一步。
孟玲全身顫抖,根本邁不開腿,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人朝她越來越近。
“你想做什麼?”
她強行鎮定,為了不讓人發覺語音上顫抖,咬字極重,一字一頓。
對方沒有說話,從袖子裡掏出匕首直刺孟玲胸膛。
刺痛又冰冷在胸膛盪開,讓孟玲和風奉雪都感覺到胸膛被刺破了一個窟窿。因無力被對方一推,腦袋好像被撞到堅硬的東西,眼皮逐漸沉重,連帶視線也逐漸模糊。
男子張了張嘴,奇怪的是聲音卻沒傳到孟玲耳畔。
由於視線過於模糊,風奉雪看不清男子嘴巴翕動,也無法解讀在說什麼。
只見男子轉身離開,玄衣背影消失在這藍天與花海之中。
恐懼感佔滿了孟玲全身,她不甘就這麼死了,憎恨夜笙的無情。
孟玲等了夜笙一生,終究等不到他來娶她。
夢之花在驕陽下盡情綻放,開遍了無憂山,鮮紅的血液染紅了孟玲的衣衫,彷彿穿上了紅色嫁衣。
而她成了夢之花海中最耀眼,最醒目,最美的一朵夢之花。
正當烈日,薄雲快速劃過,不知何時成了濃霧雲煙將陽光遮擋住。
意識逐漸被吞噬,下一刻風奉雪被人猛地拉了出來。
“叮鈴鈴——”
清脆的鈴鐺聲音近在咫尺,風奉雪只覺得眼前天旋地轉,還未回過神來。緒陽小心翼翼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沒有反應,轉頭對著小師叔說道:“好像還沒醒來。”
打算再次搖響鈴鐺,忽然他的手被人一握,就見風奉雪搖了搖頭,而後越過他走到孟玲面前,“阿玲,這些年過得很累吧。”
周圍的陰風似乎隨著孟玲的心情更大了,燭火在風中搖曳,“不累……一點也不累。只要看到大人您,一切都值得。”
下一刻,風奉雪的手忽地掐住孟玲脖頸,砰地一聲,她的背猛地撞在牆上,毫無抵抗力。
她滿臉不可置信,“為…什…麼…”
字字痛苦呻吟,掐在喉嚨上的手,好像真得切斷她的氣息。
“你不願在這孤獨的人世裡醒來,不願看到紅燈照不到繁華古街。”風奉雪平靜地抬起右手,食指微動,緒陽手上的劍從鞘中而出飛到他的旁邊。
“寒冬將會迎來三春,夢之花總會有凋零的一天。可是,屬於你的三月永遠不會凋落,因為你比春天更加溫婉,死神又怎麼捨得帶走你。”
鋒利的劍峰對準著孟玲,他沒有回頭看就伸手握住劍柄直刺她額頭上的花鈿,卻沒有鮮血流出,“醒來吧,孟玲。”
“在太陽落下前,會有故人來尋凍僵的你,不要害怕死亡的分別,也不要怨恨已死去的人,或者不要害怕死去的親人,更不要害怕沒有我們的世界。”
他的聲音依舊很輕,明明拿著劍,殘忍又無情的刺向孟玲額頭,可說出來的話語卻十分溫柔,蠱惑著人不自覺地向他靠近。
這聲音頓時讓緒陽毛孔悚然,突然想起那天也是,要是沒有周林師叔,他估計就被陣法反噬。
一道曙光落在劍刃上,緒陽順著這道光芒往上望。天空被撕開了一道裂縫,白光滲透進來,像要把黑暗給撕碎,縫隙越來越大,直到太過刺眼,亮得晃眼。
等睜開眼時,緒陽愣了下。
本該翻新的院子,以及紅綢,紅燈籠的院子,變得破舊不堪,牆壁上了歲月的痕跡,坑坑窪窪。
砰地一聲,屋瓦片從上面掉下來,碎成渣渣,散下一落灰塵。
“咳咳。”文煊離得近,正好瓦片砸在他不遠處,一下子被灰塵嗆了幾聲,用衣袖捂著鼻,另一隻手扇著灰塵。
“國師大人。”
被劍釘在牆上的女子微微一笑,如同回憶裡對著夜笙的笑,發自內心的自然笑意。
“你是我唯一的神明,可否為你的信徒做一件事。”
她的雙手抬起,似握非握,想觸碰掐在自已脖頸上冰冷的手,可最終怕玷汙了這隻如玉的手,便垂放在兩側,不敢動了。
風奉雪微微頷首。
“我知道我不配和他們葬在一起,可我至始至終害怕孤身一人……以淩氏的身份。”孟玲聲音微小,她訴說的要求不明不白,可風奉雪卻聽得懂。
她想與淩氏一族葬在一起,可能是因為祖祖輩輩都是在一起的,雖無臉面對,但這是她心中唯一不變的執念。
活著不能認祖歸宗,死後與之長眠。
“家人之間就是用來護短的,我相信他們不會怪你。”風奉雪把劍拔出來,放開她後,撤退幾步,“緒陽用……”
他忽然話語頓了一下,本來想不明白的事,終於想明白了。燒燬孟玲臉的火,是屬於緒陽獨有的火焰。
“怕火的話可以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