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帝朱翊鈞想要做什麼。
顧青可太清楚了。
畢竟,他也算是看過了朱翊鈞的一生。
從小爹不疼,在這後宮之中就好像是被偷偷帶大的一樣。
當然,朱翊鈞還好一些,他的兒子朱常洛才是真正的實慘的那個人,從小被打壓,一直壓到朱翊鈞壽終正寢。
這世上,還真的有四十年的太子!
不過嘛。
朱翊鈞就算是比他兒子朱常洛好一點兒,卻也沒好到哪裡去。
都是從小缺愛。
導致性格有一些異於常人。
此時,萬曆帝朱翊鈞突然丟擲來這樣一個關於貪官汙吏的奏章,就是想要請某個人出場。
而這個人,這時候已經70歲了。
面對貪官汙吏這種事情,朝堂之上的官員們的態度似乎都很一致,全都站出來指責。
他們估計也不會想到,萬曆帝朱翊鈞也不過二十歲,才掌權一年,就想著把海南瓊山的臭脾氣老頭子給請出山!
對於海瑞,少年時候的顧青,還是很崇拜和佩服的。
而人到中年,依然佩服海瑞這樣的官,卻已經不想著,自己也要成為海瑞了。
顧青的人生規劃書上面,也有‘海瑞’兩個字。
不過,他卻連見一見海瑞的心思也沒了。
至於說幫一幫海瑞,拉他一把,進入這朝堂之上,坐在吏部尚書的位置上。
甚至是直接再升一級,坐在內閣首輔的位置上,就讓他坐幾年。
這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顧青是很佩服海瑞,卻沒有想要讓海瑞進入現在的朝堂,打破好不容易形成的平穩型朝局。
當然,也不會阻止萬曆帝朱翊鈞覆用海瑞。
“咳咳。”
萬曆帝朱翊鈞假裝咳嗽了一下。
百官們也都停止了議論。
“諸卿,這大明可是有著兩京一十三省,共兩萬餘官吏!”
“難道就僅此一人有貪贓無法之罪?”
“餘者,皆無罪嗎?”
“朕不太相信,朕的大明朝野上下,兩萬餘官吏,人人都是兩袖清風,人人都是為國為民,人人都是清廉忠誠。”
“當然,朕並非是懷疑諸卿,也並非是指責諸卿,而是因為考成法已廢,御史、都察院、六科等監察百官。可是這地方上的官吏,從十三省、再到一百六十個州、一千四百二十七個縣,便能做到人人皆可監察之?”
“朕以為,當有一人可主持監察大局,以肅正朝綱!”
申時行瞄了一眼顧青,見到對方微微搖頭,便知道,這事兒,顧青應該也不知情。
而餘有丁、許國、王錫爵等人也是一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大家都是一頭霧水。
不明白萬曆帝朱翊鈞的真正用心。
他們也有人看向了顧青,懷疑萬曆帝朱翊鈞想要重用顧青,讓他來監察天下。
但是……這職責可就大了去了。
如何監察,又該給個什麼位置,讓他去監察?
申時行只能是在這時候站出來,當一個捧哏,問道:“聖上,若如此,敢問何人能主持大局?”
他們現在就等著萬曆帝朱翊鈞開口,讓他們舉薦。
甚至是有人猜測,萬曆帝朱翊鈞心中的人選就是顧青,這又是一個早就準備的坑。
只不過,明知道前面有坑也得跳!
憑什麼你顧青進入朝堂不過兩年,你就直接擁有監察百官、巡撫天下之權?
就因為你為大明搬回來一座銀山?
別說,搬回銀山,那一部份的功勞都是戚繼光的,若非是他在海上死戰,在倭寇島嶼上死守。
大明能不能把那銀山給搬回來,都是一個問題。
然而,當萬曆帝朱翊鈞開口,說出了一個人名之後,卻直接驚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可以說,除了顧青之外,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萬曆帝朱翊鈞氣定神閒地開口道:“有,此人乃是前右僉都御史海瑞!”
靜!
整個朝堂都安靜的可怕!
唯有一些官員粗重的呼吸聲,以及‘砰砰’心跳聲。
沒有一位官員在這時候站出來,說‘好’,還是‘不好’。
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又或者是反應過來,卻還是不敢相信,只覺得自己聽錯了。
誰?
前右僉都御史海瑞?
就是那位罵天罵地罵百官的海瑞?
萬歲爺竟然想要複用此人?
海瑞若是站在這朝堂之上,那還有他們的活路了嗎?
恐怕,站在這朝堂之上的百官們,都得鋃鐺入獄,都會被問罪,甚至是被海瑞給用上太祖時期的祖制,來一個剝皮充草!
說實話,海瑞還不如顧青呢!
反應過來的官員們,一時間,那是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十分擔心海瑞真的重新站在了朝堂之上。
到時候,一份奏章抓一個人。
他們都得完蛋!
不過嘛,大部分的官員們也都知道,天若是真的塌了,也有高個子頂著。
反正一時半會兒也砸不到他們。
真要說著急的人,那也應該是內閣、六部、都察院那些高官們擔驚受怕。
申時行作為如今的內閣首輔,自然是要第一個站出來表態,不然,到了事後,百官們肯定是會有一些說辭的。
你首輔不站出來,那你坐在首輔的位置上幹球?!
“聖上,臣若所記不差,剛峰公如今也已經七十歲了吧?”
“如此高齡,又何以能夠舟車勞動、長途跋涉、千里迢迢地前來京師呢?”
“若是這路上出現個好歹,豈不是……。”
申時行也算是急中生智,直接拿海瑞的年齡說事兒。
說白了。
那就是海瑞的年齡太大了,都七十歲了,還是別折騰他了。
然而,萬曆帝朱翊鈞起了這個心思,那就很難說,直接放棄,他就是這麼一個人。
在有一些事情上,執著的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誰勸都不好使。
在有一些事情上,卻又是猶猶豫豫,甚至是耍小孩子脾氣一樣。
誰說也不好使。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海瑞鐵骨錚錚,便是七十歲也依然可以為朕肅正朝綱!”
這一刻,萬曆帝朱翊鈞似乎又像是一位明君。
可朝堂之上的百官們,在這一刻,卻又不希望萬曆帝朱翊鈞成為這樣一位明君。
人啊。
總是自我矛盾。
又或者說,總是喜歡讓事情的發展向著自己最希望的方向走下去。
可往往,有時候卻又不是這樣的,過程中充滿了崎嶇不平。
有時候,百官們特別希望萬曆帝朱翊鈞能夠成為大明的明君,就比如,他獨寵顧青的時候,百官們是看的牙癢癢,恨不得取而代之。
有時候,百官們又特別希望萬曆帝朱翊鈞是一個軟弱無能的君王,就比如,此時此刻,當萬曆帝朱翊鈞想要複用海瑞的時候。
不是人人都懼怕海瑞,擔心他站在朝堂之上,真的就一份奏章抓一個人。
而是,大部分人也都不想現在這個局面,被海瑞給打破了。
海瑞太直。
讓他肅正朝綱?
最後恐怕是直接禍亂朝綱了。
許國則是直接站出來,躬身道:“聖上,話雖如此,可也要看實際,剛峰公遠在瓊州府。”
“這瓊州府和京師相隔萬里,剛峰公已經年過七十,恐怕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便是真的用一年的時間到了京師,可七十高齡,日夜為政務操勞,也不妥也。”
“不如讓剛峰公安享晚年。”
許國這話,那就是有一點諷刺的意思了。
誰不知道,海瑞如今是無兒無女,孤苦一人。
他怎麼就安享晚年了?
當然,大家心理都清楚這事兒,卻不能說許國說錯了,畢竟,現在大家都是統1一戰1線上的人。
唯一的目的就是不讓海瑞再一次入朝為官。
萬曆帝朱翊鈞原本還興致勃勃,知道會有人站出來反對,可沒有想到,竟然沒有一人同意複用海瑞。
當下,那一股子的執拗之意就直衝頭頂。
“哼!”
“那又如何?”
“海瑞一心為公,朕每每讀到海瑞所寫的《治安疏》,便心潮澎湃,只覺得如此才華橫溢、一心報國之人,豈能就此埋沒?”
“海瑞之清廉,朕也是每每見到,新生佩服!”
“如此清廉克己、才華橫溢、一心報國、能力過眾之人,為何不能為朕所用,為何不能為朕肅正朝綱、以震懾宵小?”
“難道,要讓那些個貪官汙吏們趴在大明的國祚上吸血,餵飽了自己三代人嗎?”
“朕意已決!”
百官們一看,萬曆帝朱翊鈞的態度是十分的堅決,一時間,都是面露苦色。
勸又不能勸。
諫又不能諫。
拿他怎麼辦?
還是顧青站出來,躬身道:“聖上,臣以為,剛峰公剛正不阿、一生清廉、一心為國為民,若能委以重任,來懲治貪官汙吏,確實是能夠彰顯聖上任人唯賢,且重用賢臣之能。”
“不過,自瓊州府至京師,確實是萬里之途,以剛峰公的高齡之身軀,恐怕這路更加難行。”
“臣以為,當以南京右都御史委任,讓剛峰公先到南京,為聖上整頓一下南京之地的貪官汙吏。”
“等到肅政南京之後,剛峰公修養的差不多了,再度北上京師。”
“如此一來,這大明兩京之地的貪官汙吏,也能得到剛峰公的整治,從而是的朝野上下更為清明。”
攔不住,那就退一步。
大家都有一個臺階下,各自讓一步,先把海瑞安排在南京那邊,就算是他鬧起來,鬧的也是南京小朝廷。
許國等人眼前一亮,心下也是不得不佩服顧青。
這一手,玩的實在是太漂亮了。
“聖上,臣也以為,剛峰公年事已高,不如先到南京,再來京師。”許國連忙站出來,躬身道。
然後,餘有丁等人也跟著一起,表示我們可以退一步,讓海瑞先到南京。
反正,只要是沒有到這京師。
一切都好說!
萬曆帝朱翊鈞也是坐在那裡,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覺得顧青這個建議不錯。
先到南京,整頓南京小朝廷。
真要說起來,江南之地的貪官汙吏還多一些呢!
不少官吏都和那些海商們有所勾結,就應該查一查他們,最好多抄一些家!
看著躬身施禮奏言的百官,萬曆帝朱翊鈞頓了一會兒。
才緩緩開口道:“既然如此,那便先請海瑞到南京任右都御史!”
各退一步。
你好,我好,大家好。
百官們肯定是勸不了萬曆帝朱翊鈞覆用海瑞的決心,沒辦法完全阻止這件事情。
又不是要朝著鬧著建造一座宮殿,有著鋪張浪費的行為。
要是這種行為,還能死諫一下。
可是……複用海瑞,百官們是沒辦法阻止的,越是阻止,那就越是表明了他們心虛。
看看申時行等人在勸阻的時候,說了什麼?
只談海瑞年齡大了。
絕對不會說,萬曆帝朱翊鈞覆用海瑞不好,也沒有反駁海瑞一心為國為民,乃是大明良臣。
沒有人敢在朝堂之上,說海瑞的半個不好!
這就是海瑞!
你可以說他老,但是絕對不能說他不好。
大家擔心的也是海瑞年齡大了,又是一個很有名的臭脾氣。
真要是到了朝堂之上,說又說不過他,罵也罵不過他,就算是彈劾,以他那七十歲的身軀,似乎也不怕。
他就好像是一個滾刀肉,直接無敵了。
這才是最可怕的。
好在,顧青最後的折中之法,算是給了雙方一個臺階下。
不至於讓萬曆帝朱翊鈞在萬曆十一年的時候,就和百官們鬧不和,然後當起了甩手掌櫃。
來一個,朕不幹了!
到了那時候,局面也就不好收場了啊!
很快,萬曆帝朱翊鈞這邊的旨意擬定好了,內閣、吏部那邊也要安排好,把南京右都御史的位置讓出來。
不過嘛。
萬曆帝朱翊鈞還是有一點兒憤憤不平。
拉著顧青吐槽申時行、許國、餘有丁、王錫爵四人。
“朝陽,要不是你,他們便得逞了!”
“朕看啊,他們這就是心裡有鬼!”
萬曆帝朱翊鈞氣憤不已,直接就懷疑朝堂百官,沒有一個是身正不怕影子歪的。
嗯。
顧青除外。
畢竟,能夠寫出《貨幣論》、《貿易論》這兩本書,又能夠說動那些海商們捐贈三百萬兩的人,怎麼可能會缺錢呢?
而且,萬曆帝朱翊鈞也是打聽了的,顧青在這京師,沒有置辦商號,也沒有什麼家業。
唯一的家業,那就是賣書賺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