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近。
顧青卻沒有帶著妻子丁清璃回江浦的意思。
也不是他不想,而是沒時間。
大明淮北皇家船廠的建設已經接近尾聲,他還要去那邊監工,進行收尾的工作。
這事兒,讓別人來,他還有一點兒不放心。
同時,他還叫上了李之藻一起。
這位即將參加鄉試。
只要是過了鄉試,就能夠有一官半職。
顧青打算讓李之藻在這船廠上任,幫他看住船廠。
現階段,他是真的沒有多少值得信任,並且也對船廠這種涉及到一些技術的領域有興趣,以及能學的會。
李之藻對算學很感興趣,那麼,對於船廠這種工業化的國1有1工廠也應該有興趣。
就算是沒什麼興趣,顧青也能讓他感興趣。
所以,這一次的船廠收尾,顧青帶上了李之藻,以及湯世懋二人。
一個可以監工。
一個可以做思想工作。
畢竟,顧青可不想皇家船廠,最後變成了某一個人的私人船廠,白白耗費了國庫的錢財,卻給別人做嫁衣。
這皇家船廠就必須要有他的人打入內部,以免最後被人給侵佔了。
“你可曾看過我寫的《貿易論》?”
路上,顧青直接對李之藻問道。
李之藻回道:“顧兄的每一本書,在下都有深讀,每每也都有一些收穫。”
“顧兄大才,在下佩服。”
顧青道:“我知道你對算學很感興趣,不過嘛,你也應該清楚,算學的本質最後還是要運用在生活實際。”
“我把它稱之為應用算學,也就是說,我們不僅要學,還要會用。”
“這一次,之所以帶著你去船廠看一看,就是想要讓你去看一看,什麼才是真正的應用算學!”
“算與工相結合,會產生更大的影響。”
李之藻還停留在學習理論基礎上,當然,他的算學天賦也很高,算是同齡人之中相當高的人。
顧青編寫的《算學新解》他已經都學會領悟,甚至是已經開始繼續走下去。
在中原,算學也一直和實際密不可分。
就比如最簡單的雞兔同籠的算學問題,便也是以實物來映照算學問題,就好似一個人真的遇上了雞兔同籠,然後要算出多少隻雞,多少隻兔。
李之藻施禮道:“多謝顧兄。”
他自然也明白,這是一個機會。
以前對算學非常感興趣,那也確實是愛好使然。
可是,算學並不能當飯吃,算學並不能讓他在大明很好地生存下來,算學無法讓他吃上一口熱飯。
所以,李之藻後來還是要參加科舉考試,還是要有一個功名在身。
有了鐵飯碗,再去學算學、研究算學。
自古以來,就流行著世界的盡頭是1考·編這個規則。
顧青點了點頭,繼續解釋道:“在船廠,大部分的工匠都要學會基礎算學,而對算學掌握更深、更高的工匠,才有可能成為少匠,掌握更核心的手藝。”
“就好比,一般的工匠學會測量,而少匠不僅要會測量,還要會掌握幾何算學,掌握測量之後的計算。”
“一條船帆,如何才算是真正的巧奪天工一般的設計,達到最佳的合理性的外形、內嵌。”
“每一個零件都要完全契合所有的零部件,最終組裝出來一艘完美的帆船。”
“而這,就需要算學來計算了!”
李之藻也很認同這個觀點。
一路跋山涉水。
用了七天的時間,再從京師到達淮北皇家船廠。
負責船廠建造,以及後期執行的官員們,也都連忙出來迎接。
顧青算是天使,故此,會有兩千人的衛所士兵護送,還有專門負責開路的儀仗隊呢!
他的主要目標就是皇家船廠,故此,也不需要微服私訪。
“下官等,見過聖使大人!”
顧青身形挺拔,也十分高大,站在那裡,就給人一種孔武有力的壓力。
“諸公都起來了吧。”
“這段時間在這淮北船廠負責建造船廠工程,也都辛苦了。”
“聖上有言,爾等與社稷有功,當嘉獎也!”
顧青先是給了所有人一個甜棗,直接安撫了他們的心。
眾人一聽,竟然還有嘉獎,自然是高興不已,覺得自己這段時間在這工地裡面忙活著,也算是得到了一定的安慰,不虛此行。
“臣等拜謝聖恩!”
官吏們連忙跪謝萬曆帝朱翊鈞的賞賜。
有了他們帶頭,那些工匠們也是連忙跟著一起,跪謝聖恩。
顧青對身邊的隨行副官示意,對方直接站出來,高聲宣讀了獎勵,官吏們自然是有嘉獎,工匠們則是有了錢財賞賜。
其實也沒多少,可一堆白花花的銀子出現在眾人的面前的時候,他們不免還是有一些激動。
便是一兩銀子,那也是一千文啊!
足以養家餬口了。
顧青拉著官吏們去蕭灑,留下李之藻、湯世懋在這裡負責給工匠們發放賞錢。
然後嘛,隨著工匠們一起視察一下船廠的工坊。
造船廠的官吏們看著那白花花的銀子,也是十分眼熱,見到顧青下令,當場給工匠們發放賞錢,便只能是暗自嘆了一口氣。
這些賞錢,他們沒辦法落到自己的口袋裡面了。
不過嘛,咋說,聖上還是沒有忘記他們,也給了他們一些賞錢,足夠快活一段時間了。
“聖使大人,下官敬您一杯!”
淮北的花船上。
顧青坐在首位,身邊還有一位花魁相陪。
船廠的官吏們也都是升上來的,畢竟,建立這個船廠,就相當於是建立新的府衙。
幾位老臣坐鎮,其他都是新晉官吏。
在很短的時間內,這些人似乎已經抱成了一團。
顧青卻也很快看出來,這些人,並非是鐵桶,似乎分成了三個陣營。
以三人為首。
這也符合官場的一些規律。
三角形具有穩定性。
“好,你我痛飲一番。”
“此番可是讓你們辛苦了,在這不毛之地,建立一座宏偉的造船廠,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顧青應對這種場面,那自然也是手到擒來。
“聖使大人謬讚了,下官等人也是想要能在聖使大人的帶領之下,做出一番功業。”
“這造船廠對大明而言,乃是國之重器。”
“我等自然是盡心盡力!”
要論這酒量。
顧青絕對是大明第一人。
說是千杯不醉,也絲毫沒有一點兒誇張。
便是這些天天酒池肉林的官吏們,那也不是顧青的對手。
喝不贏。
真的喝不贏。
顧青能來者不拒。
喝酒如喝水一般。
而那些官員們,已經有一些醉了。
人在醉了的時候,很容易就失去了理智,腦袋被酒氣所麻痺,就好像是喝了迷魂湯一樣。
而大部分的官吏的酒品似乎也不怎麼樣。
醉了酒。
就會幹一些糊塗事兒。
有一人,抱著歌姬就開始啃。
顧青微微蹙眉,咳嗽了一聲,直接讓人把他給送去花船中的廂房裡面休息,以免丟人現眼。
他可不喜歡看別人現場直播!
等到把這些人都給喝趴下之後,顧青起身,以如廁為由,直接閃人。
下了花船。
到了船廠的臨時官衙之中,讓人搬來了賬簿。
顧青要查賬!
這本就是他此行的目的之一。
先給這些官吏們一個甜棗吃,好讓他們放鬆警惕,然後開始清查整個造船廠。
再來一個大棒!
不然,他費心費力促成大明朝廷建造了這麼一座大型的造船廠,還是國1有1造船廠呢!
結果卻成為了貪1官1汙1吏們的溫1床。
那豈不是給他人做嫁衣?
顧青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情出現!
這種賬簿,上面也是表格的形式,對賬的時候就很方便。
為了不讓他們作假,也是有著好幾個賬簿,好幾種記賬要求,好幾人經手的。
最終的結果,是有五萬兩對不住帳。
在顧青看來,肯定是不止這五萬兩,實際上,遠超這個數目。
但是,沒有必要深究。
一個是需要時間去調查,需要時間去審問,需要時間去找到證據證明他們的貪汙。
還有一個是牽連太大,到時候整個造船廠的官吏都得卸任。
那這個收尾的工作,又該誰來負責?
臨時根本就沒辦法抽調其他官吏,前來造船廠上任。
就算是抽調了,也上任了。
他們對於造船廠的熟悉程度,也遠遠不如這些官吏,一時間,也很難開展工作。
反倒是還會耽誤造船廠的收尾,以及後期的開工執行,正式為大明造艦船!
顧青查完帳之後,心中也已經有了數。
直接讓湯世懋把這些對不住帳的內容整理一下,作為證據,又把賬簿全都放回去了。
一切看起來,似乎又都是相安無事。
顧青也回到了花船上,坐在廂房裡面,喝著茶,看著外面的風景,放空著自己的心神。
等到了下午。
這些官吏們才陸陸續續醒來,喝了醒酒湯之後,也稍微清醒了一些。
也有人連忙向身邊的隨從打聽了一下顧青的動向,得知他也是喝多了,在廂房休息,才鬆了一口氣。
畢竟,他們也擔心顧青會暗自查賬,在這最後的階段,來一個卸磨殺驢。
只不過,他們才鬆了一口氣,到了這第二天,顧青就直接對這些官吏們提出,要看一看賬簿。
僅此一句話,瞬間就冷場了。
有人已經是心虛起來,後背都汗溼了。
“聖使大人一路勞頓,不如再休息幾天?”
“那些賬簿太對,還請聖使大人給我們半天的時間整理一二,也好便於聖使大人清查。”
顧青早已經暗中看過了,也已經留下證據,自然不擔心對方的一些小手段。
再說了,他也已經挑選好了殺雞儆猴的人選。
“嗯。”
“那就給你們半天的時間,午飯過後,本官再來。”
說完。
顧青起身,揮揮手,帶走了自己的人。
留下一眾官吏面面相覷。
“怎麼辦?”
他們的賬簿其實問題也不是很大,畢竟也都是請教了一些高手,應對這種表格記賬法,從而更加合理、毫無痕跡地把錢落在自己的口袋裡面。
可是,再怎麼合理,再怎麼毫無痕跡,他們也還是擔心,顧青會看出來。
因為這個表格記賬法原本就是顧青提出來的,他肯定十分地熟悉這種記賬方式,從而看出來端倪。
“半天的時間,便是重新再抄錄,也來不及了!”
“連我們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填補空缺。”
這是大實話。
就算是給他們四五天的時間,那也沒用。
時間長了。
他們自己都看不出來那個空缺到底是被他們挪用在什麼地方了。
在他們的潛意識裡面,現在的賬簿就是沒有問題的。
作為這造船廠官職最高的工部侍郎,他只能是站出來,沉聲道:“不要慌!”
“我現在就去找顧大人,說明情況。”
“探查一下顧大人的口風。”
“再做打算!”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大人,實在不行,不如……”有人站出來,面露兇光,意思很簡單。
實在是不能解決這個問題,那就直接解決製造出來這個問題的、人。
工部侍郎搖了搖頭。
“哼!”
“愚蠢!”
“你可曾聽聞顧大人之名號?”
“你可曾知曉顧大人乃是太祖皇帝賜福之人,天生神力、過目不忘?”
“前不久,顧大人還參與過東海海戰,以一人之力,直接打敗西洋的海軍,獲得赫赫戰功。”
“你能保證,你有著一擊必殺的實力?”
謀殺聖使,罪大惡極。
可到了這時候。
他們不得不走這一條路。
然而,顧青天生神力,又有赫赫戰功,必定是一員猛將。
其帶著衛所精銳,除非是能一擊必殺,有著對抗衛所精銳的兵力,以及對抗猛將顧青的實力。
不然,到時候便是所有人,都得人頭落地。
工部侍郎自然是不想冒這個險。
便是貪汙,那也是罪不至死。
而一旦走向絕路,就真的沒有一點兒回頭路,自己把路給走死了。
眾人眼看著工部侍郎的嚴肅神情,呵斥著提出絕路的官吏,聽到他的話,也是醒悟過來。
顧青可不是一般的聖使!
工部侍郎深呼吸一口氣,說道:“切記,此事不至於讓我等全都人頭落地,便不要衝動行事。”
“本官先去探一探情況,看一看顧大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