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迴在夢中握住圓石，指尖的血幻化成記憶，淡金色的粉塵席捲全身。

星迴回過神來，此時她站在一個空間裡，空間外和風習習，碧空如洗，天氣晴好。

空間裡，星迴面前有一張案，放著一枚圓石，閃閃發亮。星迴觸碰圓石，圓石由一變四，每一枚顏色都不同。

一枚圓石白得像織工編繞的蠶絲一般白；一枚圓石像海水一般藍；一枚圓石像寫仙符的黃紙一般金；一枚圓石像鮮血一般紅。

星迴率先拿起純白的圓石，圓石裡的記憶瞬間被吸入星迴體內。

星迴發現自己扎著前朝女兒家的垂髻，面前是一捧華麗的梳妝檯，上面點綴著華貴的釵飾。

女婢正用刨花水為自己梳頭，“大小姐，今日便是及笄禮了。過了今日，老爺就會讓媒人為您說婆家了。”

婢女說著，眉梢嘴角掛笑。

“不急，我對婚姻倒是沒有什麼興趣的。”一把清冷的聲音說。星迴意識到是記憶裡的自己在說話。

星迴連忙調取宿主的記憶。

宿主叫白錦綾，今年十三歲，出生於李朝的一個大戶人家。

在她出生那一年，帝君李小山正當壯年，他大力頒佈通商令，令蘇杭商人富甲一方。

蘇杭水路上，走商的船舶如流。

在近海岸，艅艎相抵，水路上四分之一的船隻都隸屬於大族白家。

白家，也就是錦綾的父族。

父族以販絲綢起家，漳緞尤其出名。

白府上單傳到了錦綾這一代，嫡出只有一個獨女。

記憶的金粉再度流轉、彌合。

這回星迴拿住藍色圓石，繚亂的記憶在她眼前閃現。

此時，錦綾在父親邀進府的戲班子看崑曲。

戲班子時而入府表演，今日唱《牡丹亭》，唱到杜麗娘賞園...

錦綾的父親嗜好崑曲，整日抱著胡琴咿咿呀呀。他是有一些玩物喪志的悠閒在的。

幸而有祖父輩打下的基業，父親、家眷子女不必為生計發愁。

錦綾扔下看戲的父親，自己回閨閣刺繡。

西洋鏡波光盈盈，如海水汪洋，映出錦綾的眉目。

鏡里人穿淺藍色衣衫。膚光勝雪，眉目俊秀清麗，眼如暮星閃爍；唇間一珠豆蔻，長髮似檀木一般烏黑披紛。

白錦羅站在一邊為白錦綾劈絲，蔥段似指甲把蠶絲分成一縷一縷。錦羅是錦綾的庶姐。

星迴看去，覺得命運的確弄人。錦羅的面容與玉小姐十分相似，眼角微微吊梢挑起，像小狐狸。

錦羅應該就是玉小姐的前世。

更多記憶旋轉，瀰漫到星迴眼前。她翻閱記憶，讀到更多：

戲子唱到：...我一生兒愛好是天然...

父親總喜歡敲敲錦綾的額角，說：“這小女娘長了反骨，一生兒最是傲慢...”

反骨這種東西，是自己摸不到，旁人卻皆看著有的。

錦綾對父母、家眷、姐姐都很恭敬。可是旁人就是看出她與一般容貌姣麗的女子不同，說她矜貴。

那種自恃貴格，就像蠶絲上細膩的反光一樣，是骨子生，散萬金養出來的。

就像，錦綾的女工、琴技、棋藝皆好，不費力就壓庶姐一頭。又如，姐姐比她年長，本應該先許配人家，但說媒的人，總是忽視姐姐，目光往錦綾身上聚攏。”

星迴不禁嘖嘖，錦綾的處境大抵和自己有些相似。

又一段一段的記憶剝落，星迴拿到金色圓石，將記憶吸入體內。

記憶發生在錦綾十四歲那年。

那年府上發生了大事，彷彿錦綾的命運，就在那一刻被敲定了。

集市上，錦綾與姐姐打趣，若是猜拳輸了，就去找麵攤邊的瞎子算命。

事事贏的錦綾，居然在那一次輸了。

錦綾把細膩如羊脂白玉的手掌擱在算命先生手裡。粗硬手指粗暴地拉住錦綾的指尖，毛扎扎的，他仔細撫摸辨別掌心紋理。

“小姐是大戶人家的貴女，十指不沾陽春水，一生不需為生計發愁。”

錦綾看向姐姐，心裡為算命大師喝了個彩：中了。

然後呢？

算命瞎子陷入長久的沉默，緩緩一會，他開口說：“小姐可有得道成仙之願？小姐頗有仙緣。”

錦綾和姐姐啞然。李朝的王侯貴族推崇巫術，他們這樣的商業世家對玄學也有耳聞。

“願聞其詳。”錦綾說。

果真，錦綾十五歲那年，一位老先生路過白家家宅，他用六爻推算家宅中有仙根奇才。

老先生被引進白府，他凝水為冰晶，冰晶飛舞化成一條飛舞騰蛇。

錦綾家遊廊之上亦繪有鳳凰，先生用指血在鳳凰眼上描點，瞬間鳳凰活了過來，輕嘯一聲遁去了。

這些話本子裡才有的上天遁地、御物變化之能。父親、姐姐和錦綾從未見過，看得瞠目結舌。

老先生請白家家主將白家子嗣帶出來，看哪一位是卦象所說的奇才。

他朝錦羅看了看，搖搖頭，繼而指向錦綾。

老先生雖然看上去不修邊幅，但待錦綾頗為溫柔，“小姐的天資極佳，若是修煉起來，假以時日，要比我輕易許多。”

姐姐用奇異的眼光看向錦綾，彷彿這一生，她從未真正認識過妹妹。

所有人都愛白錦綾，無人理睬白錦羅。

先生自稱才學來自異域仙湖，那裡雲霧縹緲，萬物有靈，只有有仙緣的人才能踏入。

他建議錦綾儘快起程，如他一樣拜入仙湖的仙班座下修習，假以數年修行，必然比他本人更為出色。

從此，錦綾將列入仙班，比皇族還要高貴。近如錦綾的父輩、姐姐，遠如蘇杭鄉民也會以她為傲。

星迴指尖撥弄到最後一片記憶圓石，是如血的鮮紅色，令她莫名生出些恐懼。

血色飛濺開，錦羅一邊捂住妹妹的口鼻令她不能做聲，一邊用一根琴絃緊緊縛住妹妹的脖頸。

錦綾去學仙前夜，被錦羅截住。

錦羅大力拉扯琴絃，令錦綾身首異處。

“明明針線女紅上我最勤奮，你卻處處壓我一頭；明明和沈少爺定親的是我，他卻只會望著你；明明最渴望仙緣的是我，成仙的機會卻被你奪走...”

錦羅恨恨道，“我的妹妹，願我們來世不再碰面。”

星迴眼前一片血光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