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樓疊閣,禁柳含煙。
深門大戶前,朱門輕響,一位扎著螺髻的女童立於門前。
小人兒踮腳望著武安侯府鎏金牌匾,攢著眉頭,若有所思。
她頭頂歪斜的糰子髻,斜插一支桃木劍簪,顯得伶仃乖趣;亞麻色道袍因為風塵僕僕,沾滿山間晨霧;腰間鎖著不起眼的一枚的百寶囊,卻泛著淡淡金光。
\"小道長莫要在此玩耍。\"守門侍衛將兩枚銅錢放進她捧著的青竹缽,想打發小女孩離開。
\"我不叫道長,我叫星迴。星迴要見孃親。\"女童嘟起嘴,軟糯嗓音驚得侍衛倒退半步。
“誰是你孃親?這是哪家的小女娃走失了?”守門侍衛向門外張望,欲尋小女娃的家人。卻突然看見小女娃百寶囊邊懸著一枚古玉玉佩,上面正是武安侯府的族紋赤龍。
六年前那個暴雨夜驟然浮現:出生三個月的武安侯府千金被遊方道姑強行抱走,夫人為此與侯爺決裂,纏綿病榻至今。
武安侯府的石門在星迴眼前轟然大開。守門侍衛急報,星迴跟在侍衛身後。
她邁進府門剎那,簷角銅鈴無風自鳴。在她眼中,本該祥雲籠罩的侯府正被赭紅色瘴氣蠶食,唯有西北角還殘存著微弱金芒。
“急報急報,快去通知夫人與侯爺,之前失蹤的大小姐尋回啦”
\"大小姐這邊請...\"管家派來的侍女想拉住星迴的手臂。她話音未落,星迴已如離弦之箭衝向主院。沿途僕從只見青影掠過,雕花木門轟然洞開,露出院內駭人景象:夫人被捆在梧桐樹下,正屋傳來皮鞭破空聲。
夫人的後背像染了桃花蘚般盡是斑駁紅痕,看上去好不悲慘可怕。旁邊,一位穿著桃色裙服的豔麗妖姬正舉著一盞茶,邊喝邊看。看打扮,應該是位受寵的妾室。
星迴見了這場面,小臉怒氣洶洶,漲得通紅。
父親竟然這般寵妾滅妻。竟然在眾僕役面前毆打自己的母親,侯府的當家主母。
\"賤人!當年若不是你私通外男...\"武安侯揚起的纏絲銀鞭突然凝滯。梳丫髻的女童立在院外,琥珀色眸子裡滿是怒氣。
“停下!”星迴大喊。
“侯府重地,一個小丫頭怎敢擅闖?”武安侯金刀立馬地站住,責問下人。
“啟稟侯爺,這女童是您數年前被人抱走的大小姐。”下人說。
“也是個野種。”武安侯冷冽地笑著:“快送去管事嬤嬤那裡吧。”
夫人聽到女童的身世,暗淡的眼裡一亮,淚水沿著眼眶滑落。
“我的女兒。”她伸手攬過失而復得的女兒,仔細端詳。
沈星迴終於尋回母親,然而武安侯眼光戾氣過重,未來一定會威脅母女生存。
“小賤人,還不來跪著拜見你的父親。”武安侯看著小星迴極其年幼,身子羸弱,覺得小女孩人儘可欺。
武安侯所為之事殘忍至極,但他秉信在這棟宅子內,自己的意願大過天的準則。
他耀武揚威地揮起鞭子,在女兒面前狠狠鞭笞其親生母親的後背。林氏把女兒護在懷裡。她像沙包一樣,含淚忍痛,受盡毒打。
星迴年幼,還不懂得藏住臉上的情緒。小人兒看母親被父親吸血,眼裡浮現出脆弱、痛苦還有對武安侯的憎恨。
武安侯看到著一幕,眼裡盡是滿足,他可喜歡這種別人恨自己,卻除不掉自己的感覺。他覺得自己拿捏住了這母女二人。但實際上他還不瞭解星迴的能耐。
“住手!”星迴大喊。
小人兒含淚擋在母親面前。
武安侯懶得自己下手,對院子裡的護衛使了一個眼色。
武安侯一聲下令,院內的侍衛們紛紛撲向沈星迴。
小女童卻像練過凌波微步一般,不一會兒借力飛上屋簷,靜靜看著護衛捉急撓頭。
\"小怪物,下來...\"武安侯看著小女孩脫離了自己的枷鎖,滿眼不可置信,氣急大喊。
沈星迴歪頭打量這個所謂父親:他的面容因為氣憤而發紅發脹,體現出他猖狂妄為的個性。
“孽子,你怎敢忤逆生身父親?”武安侯大吼。
\"父親?\"她突然咯咯笑起來,\"寵妾滅妻,折辱我母親的人,也配當人父親麼?\"
夫人聞言劇震,她眼中流下痛快的淚水,彷彿這些年所有的屈辱隱忍都得到了報償。
武安侯的美妾尹清從桃色袍袖中拿出錦緞手帕,嬌俏地依偎著武安侯的手臂,輕輕擦拭武安侯沾灰的面頰,一派嬌媚作態。
看到尹清的那一刻,星迴看到無數冤魂從她腳底的黑窟湧出,皎白面板下似有萬千毒蟲蠕動。她心中已經明白了幾分當年的真相。
沈星迴迅速咬破指尖,在畫出護身血符,再輕輕彈到自己與母親身上。血符一亮,觸碰到人身時就被吸進身體不見了。
武安侯在美人的安撫下平靜了下來。他從未見過如此機靈、有力量的小孩,何況還是個女娃。也不知自己所謂正妻與誰珠胎暗結,生出這個孽種!
然而心中卻對這個女兒的暗暗懼怕,彷彿她是古讖中的怪物阿修羅轉世。
沈星迴見自己的所謂父親,覺得他的眉宇間留存黑氣,本來俊秀的面龐因為道德敗落而變得可怖。她永遠永遠不想認這樣的一個人為父親。
沈星迴對上父親露出擔憂懼怕的目光,說“星迴是人,不是怪物,”再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星迴是您正妻的女兒。”
尹清聽到這裡輕蔑地一笑,她知曉武安侯最討厭提起自己被夫人綠的往事。
“小姑娘,你可知道你自己的來歷嚒?”尹清有武安侯做靠山,即使對著主母林氏和嫡女星迴也口無遮攔,“七年前,你母親與浪蕩子苟合,才生下你,你本不是武安侯的親生孩子,侯爺容忍你至今,也是很寬仁了。”
林氏聽到尹清的折辱,猶如在自己積年的傷口撒了一把鹽。被人折辱失身是她最痛苦的秘密,卻被尹清肆無忌憚地嚼舌。
尹清靜靜看著林氏的臉變得煞白。她像一隻被武安侯嬌生慣養的貓兒一般,藉著主子的勢力打壓林氏。平日,武安侯一責打林氏,全府的僕役都圍觀著,有些喜歡嚼主子舌頭的僕役笑看林氏受辱,也有一些覺得林氏可憐的。
而尹清,她就手握帕子,掩住偷笑的嘴角,默默地觀看。
比起武安侯的責打,尹清冷漠的觀望顯得更加罪惡。畢竟,當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我也不願認武安侯做我的爹爹,只有林氏是星迴一輩子的母親。”星迴握住母親的手堅定地說。
尹清沒有料到沈星迴會這樣說,她的臉黑了,看向武安侯。
尹清想讓武安侯代替自己懲戒林氏母女。
武安侯面色冷冽,怒氣卻直衝天靈蓋。他本人與手下三番五次失勢於一個女童,還是自己被綠出來的女兒。武安侯怒了,而且是哄不好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