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
大雨依舊在下。
沈烈彥不知道從哪弄來的雨衣,一定要她穿。
她也沒多想,穿上了雨衣,二人一起出門,向著考場的方向走去。
走了差不多十分鐘,就到了考場。
考場門外守著兩位警察,大門四周圍著欄杆,要等到考試前半個小時才會撤掉。
周遭人有穿雨衣的,也有打傘的,旁邊都站著自已的父母。
“一定不要緊張,正常發揮就好。”旁邊一位家長對著自已的兒子說道。
周圍都是類似鼓勵安慰的聲音。
許妄言緊了緊手裡的文具,心裡無端生出一股失落來。
“許妄言,”少年的聲音在此時響起,她回過神來,看見他低頭認真的看著她,那雙溫潤的眸子此刻也熠熠生輝的:“加油,相信自已。”
“好。”她愣愣的看著他。
“進去吧。”他對著她輕聲提醒道。
周遭人頭攢動,全都湧入考場內。
許妄言跟著人群往前走,在進門的前一刻,她沒忍住又回頭看了他一眼。
少年打著傘站在原地,雨水沿著傘的邊緣滑落,目光與她遙遙對視。
她看見他對著她開口,雖然聽不見聲音,但她卻看懂了他的話。
他說,我等你,加油。
許妄言回過頭來,走進考場,沒有再回頭。
只是回頭的剎那,她的眼睛亮的分明。
.....................
兩個半小時很快過去。
考試結束的提示音響起,教室裡的學生全都站了起來,等著監考老師收完試卷才一個個走出教室,向著考場外走。
考場外,一個個家長翹首以盼,全都等著自已的孩子走出來。
許妄言穿著雨衣走出來,看向先前的位置,站在那裡的人已經不在。
騙子,說好的等她。
她沒忍住內心的失落,抬腳準備離開。
“許妄言。”一道熟悉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她呆愣片刻,慢慢回頭看去。
“走吧。”沈烈彥看著還呆愣愣的女孩兒,淡聲開口。
他撐著傘,氣息有些亂,似乎是跑過來的。
“......哦。”她回過神來,點了點頭,和他一起慢慢離開。
.................
下午的考試如期而至,沈烈彥依舊送她到了考場門口,看著她走進考場。
直到她的背影徹底看不見,他才緩緩收回視線。
大雨依舊下著,遠處的馬路旁邊連線著一條流向大海的大河,連著不停下著的大雨讓本來平靜的河流水位大漲,流速湍急。
他轉頭,看了眼蹲在考場旁邊的幾個人,表情沒什麼變化,抬腳離開。
是時候了。
“劉哥,還要蹲麼?”一旁的黃毛語氣蔫蔫的問道。
雨這麼大,這些學生要麼打傘,要麼穿雨衣,人又那麼多,還有家長一直在外面等著,他們早上就到了,在這蹲了幾個小時,一直到現在,眼睛都看花了還沒找到人。
“少廢話!拿錢辦事的道理還要我教你?何姐說叫我們在這蹲人我們就在這蹲人,你是搞不懂情況麼?!”劉哥沒好氣的回了句。
難道他以為是他想冒著大雨在這蹲著的?!
聽見他的回答,黃毛幾人沒敢反駁,安安靜靜的蹲在那兒不再說話。
算了,那個何晗的家世他們確實惹不起,要是最後沒蹲到人,可能他們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四周一下子陷入沉默。
忽然,劉哥放在褲兜裡的手機響了起來,他連忙拿出手機,接了電話。
“哎,何姐。”他把手機放在耳邊,聽著對面的話,過了幾秒才再次開口:“是,我們在蹲著的。”
“什麼?不用蹲了?”他聲音不自覺帶了幾分驚訝和疑惑。
旁邊幾人聽到,也紛紛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對,不用蹲了,這幾個字你聽不懂麼?!”這邊,何晗看著站在自已面前的人,聲音帶了幾分顫抖,語調也拔高了幾分。
她的手機是外放的,那邊傳來劉哥答應的聲音。
聽到那邊答應的聲音,沈烈彥將放在何晗面前的手機通話收回掛掉,眸子淡漠的看著瑟瑟發抖的人。
她的雙手雙腳都被綁著,嘴上的膠帶耷拉著,可愛的臉上此刻佈滿了恐懼,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毒。
“你是許妄言的什麼人?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男朋友呢?你知不知道我是什麼身份,得罪我的後果你承受的起麼?!”她看著面無表情看著自已的少年,心裡不由得在心裡暗罵一聲。
那個賤貨!怎麼臉都花了還能勾引男人?!
昨天晚上在酒吧裡和周智旭喝酒,後來喝斷片了,醒來就發現躺在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雙手雙腳還被綁了,嘴上被膠帶死死的黏住,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何晗掙扎了不知道多久,終於房門開啟了。
她還沒來得及高興,就看見一張完全陌生的臉,渾身散發著一股子地痞流氓的味道。
一瞬間,她覺得自已被綁架了,綁架她的,就是這個人。
可是他進來之後只是把她的手機拿出來,粗暴的撕開她嘴上的膠帶,叫她打電話叫劉哥收手。
她再次反應過來,這個人綁她不是為財,也不是為色,只是為了許妄言。
那個賤貨到底有什麼好?!
難道天下的男人都喜歡這種不要臉的爛貨?!
沈烈彥將她不斷變化的表情盡收眼底,面上依舊淡淡的,讓人看不清他在想什麼。
“許妄言是什麼樣的人,”他沒回答她那一連串的話,只是漫不經心的反問她,“說實話。”
“你和她不熟?”聽到這個問題,何晗眼前一亮。
“你不要被她的外表欺騙了,她其實就是個賤貨,心裡髒的很!”她越說表情就越惡毒,和她可愛的長相形成強烈反差,顯得醜陋至極,“她爸還是個殺人犯,你覺得她會是什麼好人麼?!不信你去我們學校打聽,就沒一個人不知道這些事,而且她還是個出去賣的..........”
何晗還沒說完的話就這樣卡在喉嚨裡,她看著忽然單手掐著自已脖子的人,滿臉的不可思議:“你........你.....幹...什麼.....放手..........”
感受著少年逐漸加大的力氣,她的呼吸變得越來越困難,臉色也漲得通紅,好像下一刻就會窒息而死。
她看著表情依舊沒有起伏的人想要開口求饒,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一瞬間,她的內心充滿了絕望和不甘。
不知怎麼的,她忽然想起將近三個月之前被她掐脖子的許妄言。
原來,是這種感覺麼。
她不想死,一點也不想。
她什麼錯也沒有,全都是那個賤貨的錯,憑什麼要她死?!
該死的人是那個賤貨才對!!
沈烈彥看著滿臉絕望的人,忽然鬆開了手。
她不能死,她要和那時候的她一樣痛苦,才算道歉。
何晗摔在地上,狼狽的不斷咳嗽著,看向他的眼神充滿恐懼。
“你最好現在放了我,我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也會放過許妄言。”她終於緩過勁來,勉強抬頭,看向蹲在她旁邊的人。
她看不懂他在想什麼,只能硬著頭皮開口,聲音帶著一絲她自已都沒察覺到的哀求。
“我當然會放了你。”沈烈彥淡聲開口,那雙平常溫潤好看的眸子此刻佈滿戾氣,一眨不眨的看著她:“但不是現在。”
聽到他的後一句話,她忽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你想幹什麼?!我告訴你,我爸媽不會放過你,還有那個賤貨的!!”
“我對你沒興趣。”他淡漠的看著她,語氣是許妄言不會聽到的,前所未有的涼薄,“反貪局,你爸媽和你說過吧。”
他不是在詢問她,語氣篤定,似乎料定她知道。
“今年的反貪局局長換了,據說要重新全面檢查,查治貪官。”他淡聲開口,看著她逐漸恐慌的表情,“很不巧,你老爸老媽這些年貪汙的太多,隨便一查,就是一大堆證據,加起來,都可以槍斃了。”
何晗越聽,心裡越發恐懼起來。
這下,是發自內心的恐懼,這樣的恐懼讓她雙腿發軟,腳底生寒。
她爸和先前的那個反貪局局長關係很好,來往密切,她一直叫他叔叔。
前幾天,她爸打電話給她說了局長被查的事,叫她不要惹事,等風浪平息。
她當然滿口答應,心裡卻沒有在意。
以前那些剛來的局長還不是一樣,一開始雄心壯志。
不過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而已。
她不明白為什麼這次她爸這麼如臨大敵的樣子是為什麼。
“你以為有這些證據了就能把我爸怎麼樣?我告訴你,沒有用!到時候我爸不會放過你的!!”想到這兒,她強迫自已鎮定下來,聲音也加大了幾分。
沈烈彥看著她虛張聲勢的可笑模樣,扯出一個嘲諷十足的笑。
他抬手,重新將膠帶拉起封住她的嘴。
何晗想要開口的話再次變成了嗚嗚聲,她不甘的看著他,眼神充滿恨意。
“絕望麼。”他站起身來,背後的牆上高高的地方透出一點光亮,正好照在他的後背,讓他此刻的面容越發模糊。
他說完這句話,轉身毫不猶豫地離開,滴滴答答的雨聲隨著他開門的動作逐漸變大,又隨著關門聲被隔絕在外。
那時候的她,比你還絕望千倍萬倍。
四周再次陷入黑暗,只有少年剛剛站的地方散下來一點微弱的光亮。
.......................
下午的考試終於結束。
許妄言走出考場,一眼就看到了撐著傘站在原地的少年。
她忍不住眉眼彎彎,穿著雨衣,有些笨拙的跑向他。
沈烈彥看著一臉明媚的少女,眉眼不自覺溫和下來。
“走吧,回家。”她跑到他身旁站定,對著他開口,語氣很輕快。
就在剛剛走出考場看見他的那一刻,她忽然想通了一些事。
也許這就是命運,她和他的緣分就只有這麼多,強求不了,也不能強求。
可至少他們遇見了,這就足夠了。
茫茫人海里,他們能夠相遇,相識,相互在對方的生命裡留下痕跡,這本身就是一件神奇又浪漫的事。
為什麼一定要留住他呢,也許他就是上天給她的暫時的恩賜,他本來就不屬於她。
是她忍不住有些貪心了。
所以,既然別離終究要到來,為什麼一定要相對無言,淚流滿面呢。
何不就在分別之前,把能說的話都說完,用最樂觀的心去面對,正常的微笑,正常的說話,正常的道別。
也許,這就是他們最好的結局。
沈烈彥看著眼前眉眼帶笑的女孩,心情也跟著愉悅起來。
“好。”他開口回應她,撐著的傘不自覺偏向她幾分。
我們回家。
.....................
二人腳步不快不慢的走向回去的路,一路上,許妄言都在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沈烈彥靜靜的聽著,時不時回應兩句,氣氛變得輕鬆起來,不再像先前那般沉默壓抑。
到了山洞,他們一起做好晚飯一起吃完,他把碗洗好,和她一起坐在火堆旁。
“沈烈彥,你去過那麼多城市,沒有遇到什麼讓你覺得印象深刻的事情麼。”她坐在他對面,撐著臉興沖沖的問他。
沈烈彥聞言,看著她好奇的樣子,認真想了想,隨後開口回她:“印象深刻的事,挺多的。”
“有一次在一個地方,一個女孩向一個男孩求婚。”
“其他的嘛,記不清了。”
“風景倒是不錯,有個地方開滿了花,聽別人說,很好看。”如果他看得見色彩的話,大概也會覺得很好看吧。
許妄言聽著他斷斷續續說著回憶,眸子一眨不眨看著他。
聽到好笑的事,她就開心的笑笑,眼睛被火光照的亮亮的。
他說了很多,她全都認認真真的記下來。
“沈烈彥,其實我還挺羨慕你這樣的生活的。”她嘴角依舊帶著笑,語氣緩緩。
少年聞言,有些意外的抬眸看向她。
“你從那麼多人的世界路過,看到了那麼多生命的綻放和枯萎,感受過不同土地上散發的氣息,這是很浪漫,很厲害的事。”
“換個角度想想,這個世界上那麼多地方都有你留下的痕跡和回憶,沈烈彥,其實,你有家的。”
“只要你回頭,那些你曾經離開的地方都有一個屬於你的位置,默默等著你。”
她認真的說完,樣子篤定又溫柔。
沈烈彥聽著她的話,心裡有股情緒無聲的蔓延著,快要將他吞沒殆盡。
生命久如暗室,可她就像一首明亮的詩,照耀著他,那麼明媚,那麼溫暖。
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終於壓下心中的千言萬語,維持著面上的平靜。
“我以前的生活嘛,很固定。”
固定的學習,固定的吃飯,固定的,被那些人百般羞辱,萬般刁難。
所以她想和他說一些她的心裡話。
她不問他具體什麼時候走,她知道他隨時會離開,也許甚至來不及揮手道別,他就已經離開。
所以,現在,此時此刻,就當他們在告別吧。
“你要去那麼多地方,以後,你把那些遇到的事情都寫出來,寫成詩集,說不定我能在書店裡看到呢。”她半開玩笑似的說了句,語調依舊輕緩。
“我哪寫的出來,又不是詩人。”他聞言,勉強扯了扯嘴角。
“多寫寫,說不定就寫出來了呢。”她抬眸,看向漆黑的山洞頂,“要不然生活就像這山洞頂一樣黑暗,多沒意思。”
她的人生就像這樣,黑乎乎的,一眼望不到頭,以前是,以後說不定也是。
她剛這麼想,山頂就忽然被一道白熾的燈光照亮。
許妄言呆了一秒,下意識低頭看向光源,是少年一直在修的手電筒。
“哪裡黑了,明明很亮的。”少年拿著手電筒晃了晃,溫潤的眼眸蕩著幾分笑,就這樣看著她。
“什麼時候修好的?”她終於反應過來,聲音帶著幾分失神和驚訝。
“剛剛。”他緩聲回她,語調柔柔的。
所以,許妄言,你的生活才不會一片黑暗。
現在不會,以後更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