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根兒不清楚李婧胡蘆裡賣的什麼藥，等不及的又開始罵人了，“喂？你什麼意思？你別以為有警察罩著，我就不敢打你……”

“你今天沒有喝酒吧？”

李婧氣定神閒，唇角揚起淡淡笑容，“酒精容易使人腦子發昏，失去判斷力，做出愚蠢以及讓人後悔的事情.”

趙根兒氣結，“你，你……”

李婧在海綿凳坐下，平靜地望著暴躁的趙根兒，徐徐問道：“為什麼你會認定我是來害你的？你家暴芳芳的那天，我們是第一次見面，今天是第二次。

我們無仇無怨，連熟人都算不上，我為什麼要害你？”

“我早就聽說村裡來了個外地女醫生，喜歡多管閒事，而且嘴皮子很厲害，隨便跟人說幾句話，就能讓人聽她的，關鍵還是肖禹的老熟人！肖禹害我坐牢，你跟他一夥兒的，當然也會害我了！現在紅霞鐵了心要跟我離婚，我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你從中作梗，迷惑了紅霞！”

趙根兒說著說著，情緒再次失控，完全陷入自己想當然的世界裡，眼神迷離，神情呆滯，時而喃喃自語，不知道在嘟囔什麼，時而又突然暴吼，“你不會幫我的！你這個害人精，你跟肖禹一樣，想把我送進監獄，拆散我和紅霞！”

李婧立刻拿了一瓶礦泉水，擰開蓋子，遞給趙根兒，說道：“想讓我幫你，就按我說的做。

你現在喝點水，調整呼吸，把目光投向窗外，看看風景，感受陽光，儘量不要想任何人，先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的眼神、語言，莫名有種令人信服的魔力，趙根兒不自覺地接過礦泉水，一一照做。

在趙根兒面朝窗戶，靜默緩和的時間裡，李婧拿出工作筆記本，將趙根兒的臨床症狀詳細紀錄。

大約三分鐘後，趙根兒踉蹌後退，重重地坐在了床邊，頹廢地問道：“你真的會幫我嗎？紅霞說，她對我很失望，她要帶走芳芳，去過正常的生活.”

“看得出來，你對白紅霞的感情很深，你很愛她.”

李婧沒有回答，找了一個切入點，開始引導趙根兒傾訴內心。

趙根兒不假思索，“紅霞是我的初戀，我很愛她，我死也不會離婚的！”

李婧微微一笑，“我想，你們的愛情故事一定很美好.”

“是啊，我對紅霞一見鍾情，我見到她的第一眼，就喜歡上她了！”

趙根兒提起過往，灰暗的瞳孔漸漸變得清亮，“我和紅霞在飯店認識的。

那時，我已經出師了，是飯店的掌勺大廚，老闆很信任我，把整個後廚都交給我管理。

紅霞去飯店應聘服務員的時候，正趕上老闆外出進貨，我就代替老闆面試紅霞。

那天，她穿著紅色連衣裙，頭上戴著髮卡，臉上有個小酒窩，笑起來特別漂亮……”

趙根兒陷入了甜蜜的回憶裡，沉浸在初見白紅霞的悸動裡。

那年那日的那一幕，在他眼前一遍遍地回放，他清楚地記得每一個細節，記得他和白紅霞的每句對白。

刻骨銘心的愛情，讓他思想出現偏差，走進了極端認知的死衚衕，也讓他安靜下來，遵循內心，把他最難忘、最珍惜的情感，毫無保留的分享、釋放。

“你知不知道，紅霞特別能幹，做事特別細心，顧客經常表揚她，而且她拾金不昧，不論顧客落下了什麼東西，她都會用心保管，原封不動的還給顧客，季度總結的時候，紅霞被評為優秀員工，還獲得了五百塊錢獎金呢。

我呢，暗戀她好久，藉著為她慶祝的理由，終於鼓足勇氣，送給她一塊蛋糕，跟她表白，可是，她啥話也沒說，拿著蛋糕直接走人了。

我灰心喪氣，難受了好一陣子，但我還是喜歡她，只要瞅著機會就偷偷去看她，每天的員工餐，我都夾著私心，專門做她喜歡吃的菜。

後來有一天，顧客醉酒鬧事，欺負紅霞，我知道後，從廚房裡提著鍋鏟衝出來保護她，她很感動，親手織了一條圍巾送給我，誇我勇敢、正義，是個可以託付的人……”

一個在黑暗和淤泥裡頹廢了太久的人，眼睛裡突然有了光，有了活著的精氣神兒，有了向陽生長的希望。

李婧頗感欣慰。

她扮演著合格的傾聽者，飛速記錄初診的全過程。

故事很長，趙根兒講了很久，講到他們結婚，講到芳芳出生，講到那場摧毀了他的幸福家庭，將他的人生徹底拉入地獄的火災事故……

剛剛燃亮的光，突然熄滅了！

趙根兒嚎啕大哭！

劉警官慌忙進來檢視情況，看到趙根兒像個孩子似的，哭盡了傷心和絕望，完全沒有了之前可恨可憎的面目，反而讓人覺得可憐，生出了同情心。

李婧示意劉警官不要擔心，趙根兒能夠將積壓多年的痛苦情緒發洩出來，反而有利於心理疏導。

哭了許久，趙根兒哭得嗓子都啞了，渾身無力地倒頭栽在了床上。

李婧收起工作筆記本，拿出化妝鏡放在趙根兒面前，語氣溫和道：“今天我們聊了好多，你累了，先好好休息，我會再來看你的.”

趙根兒伸手抓住李婧的胳膊，滿眼都是淚，“你……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把紅霞給我找回來？”

“那你什麼時候才能做回紅霞心目當中勇敢、正義，值得託付的人呢？趙根兒，我是心理醫生，我可以作為外力輔助你，但是真正能夠幫到你的人，一定是你自己！如果你信任我，就從現在開始，多照鏡子、多曬太陽、多鍛鍊身體.”

李婧說到這兒，又從包裡拿出一盒巧克力遞給趙根兒，“巧克力可以補充多巴胺，而多巴胺能夠使人心情愉悅，更好地應付緊張，起到緩解壓力的作用。

心情不好，想抽菸、想喝酒、感覺情緒無法控制的時候，可以吃塊兒巧克力，嘗試著讓自己平靜下來.”

“是不是我……我照你說得做了，紅霞就會回到我身邊？”

趙根兒一手攥住化妝鏡，一手攥住巧克力，激動緊張地望著李婧，迫切地想要聽到肯定的答案。

然而，李婧笑了笑，說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不在我這裡。

其實，它在你心裡.”

“什，什麼意思？”

“不急，總有一天你會想明白的.”

李婧背上包，走出一步，忽然又記起什麼，補充道：“對了，我是醫生，我眼裡只有患者，沒有熟人，我幫的也不是肖禹，而是你.”

趙根兒臉上現出了迷茫之色，直到李婧離開，仍然半天回不了神兒。

劉警官把李婧送到賓館門口，感慨道：“李醫生，我覺得你們心理醫生面對患者，就像我們警察審訊嫌疑人一樣，談話節奏、談話內容，包括情緒引導，都盡在掌控之中.”

李婧笑道：“呵呵，聽起來確實有共通之處啊.”

“我在鄉鎮工作，很少有機會接觸到心理醫生，對心理方面的認知，也只是跟我們職業有關的犯罪心理學。

今天見識了李醫生出診，發覺心理學真的很神奇啊，三言兩語，就改變了一個暴躁不講理的人！”

“心身醫學是幫助患者解決心理問題的，根據病症不同、患者的意志力不同，醫治的時間短則幾周，長則幾年，而且不一定能完全治癒。

趙根兒當年經歷了嚴重物理性傷害後，沒有及時進行危機干預，心理疏導，導致心理狀態產生失調，才會一步步走到今天。

根據趙根兒對白紅霞的執念，我嘗試採用想象回憶治療，還挺有效果的.”

“李醫生，你真的是個心地善良、專業厲害的好醫生。

換作一般人，肯定恨死趙根兒了，畢竟他傷害的人是你老同學.”

“呵呵，因為我知道趙根兒暴躁易怒、三觀顛覆的背後是有深層原因的。

恨，解決不了問題，以科學的心理醫療手段治癒趙根兒的心理疾病，才會讓事情良性迴圈.”

李婧看了下時間，約摸肖禹差不多結束了，便揮手道別劉警官，往鎮政府而去。

……

在調查組臨時設立的談話室裡，面對縣委、紀委、鎮政府人員的訊問，肖禹如實講述了當日事件發生的全過程，包括每個細節，以及在場其他人的所有言行表現。

之後，便是基於事件所涉問題的答疑。

調查員：“衝突事件當中的另一位當事人李婧，跟你是什麼關係？”

肖禹：“我們既是高中同學，也是戀人關係.”

調查員：“你和趙根兒以前有過矛盾嗎？是否發生過口角之類？”

肖禹：“沒有.”

調查員：“你跟白紅霞是什麼關係？有沒有勸說過白紅霞離婚？”

肖禹：“在衝突發生之前，我從來沒有見過白紅霞，也未曾有過任何聯絡，更沒有攛掇白紅霞離婚.”

調查員：“對於趙根兒的指控，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肖禹：“我認為保護人民財產安全，是黨員幹部取信於民的基本。

趙芳芳和李婧是沒有自保能力的婦女兒童，在她們遭遇危險的時刻，我沒有其它選擇，必須挺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