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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黃金臺下白骨重

一雙素手,悄然推開維華殿沉重的大門。

維華殿空空蕩蕩,一片死寂。內中裝潢沒有落灰,可昏昏暗暗,看著跟年久失修一樣,彷彿幾十年沒有人在裡面生活過。

瀾先生扯了扯自己臂彎裡的披帛,整理好自己的外袍,小心翼翼走進殿裡。燭臺被點燃前冰冷得幾乎握不住,瀾先生將其輕輕拈起,藉助這一點點光芒在殿中上下打量。

突然,腳底一塊木板發出咯吱吱的聲響,幾枚銀針向瀾先生的後頸飛去!

瀾先生敏銳地察覺到,迅速向旁一躲,同時沒有握著燭臺的手攥著披帛一揮,那些銀針便穿透披帛,將披帛狠狠釘在內殿的牆上!

“……”

瀾先生微微眯了眯雙眼,她的瞳孔在月光下散著星河的光芒。她眼神一動,伸出手去,用內力拔下一根銀針來。那銀針飄飄忽忽飛到她手中,瀾先生將它用手帕裹了,隨後收到自己的袖中。

手輕輕覆在銀針釘著的牆上,瀾先生嘗試著叩了叩。內裡傳來空洞的聲音,這證實了瀾先生的猜測。她將手撤回了一點點,另一隻手也抬起,擺出準備發力的姿勢。

冰藍色的內力霎時充盈在整個維華殿。

………………………………………………….

此時的沂源醫館。

我才剛剛醒來,只覺得全身痠痛麻痺得很,幾乎動彈不得。我只能眼盯著天花板,一邊嘗試著挪動自己的身體。

還在掙扎之時,突然見眼前青袍一晃。

“瀾姑姑!”

我欲起身迎接她,卻只是堪堪抬起了手便渾身累的不行,只好作罷。瀾先生見我吁吁喘氣,不緊不慢到我眼前,把我的頭輕輕一撫。

“別動。你病了一場,身子需要靜養。”

“我病了……?”

她沒有接茬,只是微微一笑,嘴角勾出的弧度卻很不明顯。

“是的,你病了。我今日來,是有些話和你說。你躺著就好,我說完,也就要走了。”

“走?走去……哪裡?”

“若汐……”

“瀾姑姑……?”

她……她怎麼了?為什麼她露出瞭如此平淡而……

令人心痛的笑容?

這笑容該怎麼說?

決絕?永恆?

“這幾天,我想起了很多事情,似乎確實是之前那些年更無憂無慮。我從不願坐在這麼高的位置上。我性本溫和,卻為了給珏兒鋪平道路,殺了很多人。若汐啊,我殺的人,不比你見過的人少。黃金臺下白骨重,我是靠了多少人的命才到這個位置,連我自己都記不清了。我……很自責。”

她失笑搖頭。

“一個醫者,手中卻沾滿了鮮血。真是可笑。”

“可誰的手上沒有幾條人命呢?”我對著她認真回答道,“瀾姑姑真的是累壞了,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知道了麼?”

“瀾姑姑,我們現代研究出了不少人類的心理效應。其中有一個效應,叫蝴蝶效應。蝴蝶扇動一下翅膀,會導致一場狂風的發生。也許我們不經意的一件小事,就是害死別人的導火索。我隨手丟了個東西在地上,而疾馳在路上的馬看見這東西受了驚,連帶著把背上的人一起甩出去,那人倒在地上摔死了。若我沒有丟這個東西在地上,馬就不會受驚,他也就不會發生意外。”

“這還只是明面上的,我們能推匯出來的;其他方面就更難說了。拒絕一個人,導致他失去生活希望自盡,或者是一個不經意的舉動,引發了其他事故,這些不是我們能避免的。若按這樣說,每個人都是受害者,每個人也都是兇手。”

瀾先生沒說話,不知有沒有聽見。她再開口,已經是轉移話題了。她話題轉移的是那麼自然,以至於我差點忘了,剛才那個話題和現在八竿子打不著。

“我要離開一陣子,大概幾個月後回來。”

“瀾姑姑,你上哪兒去?”

“還記得這個嗎?”瀾先生面對著我,微笑著戳了戳自己的胸口,“我必須破除它,否則……”

“始作俑者我們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始作俑者已經潛逃了,連帶著他所做的傀人柳煙墨一齊不知去向。同時失蹤的,還有端妃和已經死去多時的安婕妤。”

“她們……一起失蹤了?”我小腦萎縮了一下,連腦子都沒過,話就從嘴裡吐了出來,“為什麼?安婕妤的屍體不翼而飛又是誰知道的?琅姑姑為什麼也消失了?”

“不知。是宮中訊息傳出。風言風語之類的話我會選擇去證實,安婕妤和端妃確實不見了。”瀾先生默默搖了搖頭,“眼下他們大機率不會繼續留在梁州,也許……他們現在就在繼州。時間已經很倉促,若是趕不及阻止他們,第三個被毀掉的門派就要出現了。”

“繼州?瀾姑姑怎麼篤定他們會在繼州?”

“繼州是朝凰和菩提兩大門派的所在地。若要控制朝凰,直接去繼州是最好的選擇,這也是聖夫子的習慣。”

“瀾姑姑,讓我也一起去吧。”

不出我意料,瀾先生搖了頭:“這次太兇險,你不能去。我一人足矣。”

“瀾姑姑,我不是不知道之前的事情!聖夫子的毒……”我突然情緒激動,竟從床上直接蹦起來,連我自己都沒發現,“聖夫子的毒不是那麼好對付的!沐掌門不是就是因為聖夫子的毒才死的嗎?不行,瀾姑姑,你不能一個人去,絕對不行!……”

我依舊沒有發現,自己早就淚流滿面。瀾姑姑見後面色無波,只是帶著溫柔的笑容輕輕用手帕拭去我臉上噼裡啪啦掉下來的眼淚。

“傻孩子,這麼多事經歷下來,我還怕什麼?我只擔心你們,別的無可顧慮。”

“不行!瀾姑姑不能這麼自私!”我生平第一次這麼急促地打斷瀾先生的話,“瀾先生是無所顧慮了,那我們呢?我們的顧慮,瀾先生難道根本不放在眼裡嗎!”

我頭一回這樣與瀾先生大聲說話,她顯然有些驚訝:“若汐,你……”

“你們去,那就是送死啊。”

“那瀾姑姑去就不是了嗎?!”

“我畢竟還有抗衡之力……”

“要是瀾姑姑拋下我們自己去,那我就要在靜水樓裡上下跑,一邊跑一邊說,‘瀾姑姑是天下第一號自私之人’!”

“若汐……不要鬧。”

“是瀾姑姑胡鬧,不是我胡鬧!‘大概幾個月回來’……不要嘗試安慰我,萬一,萬一……”

瀾先生一下子被我鬧得沒了脾氣,眼裡的焦急和無奈漸漸褪去,只剩下了無盡的淚,含在她深邃的眼眸中,襯得她眼睛愈發像夜空的星河。

“黃金臺下……白骨重。這是我的責任,不是你們該負的。”

“可我願意,我願意和瀾姑姑一起負責!瀾姑姑知道的,我是穿越者,我還怕什麼死?對我來說,這具身體的死亡不過是永久的沉睡,我在大梁不會真正身死。”

“瀾姑姑……求你帶上我。我不想在大梁偏安一隅,把這些年全部浪費掉。我只想和瀾姑姑一起,多經歷一些事情,能多……多在你的身邊。”

我的心口砰砰直跳,又像一個被越吹越大的氣球,要在胸口裡爆炸。許是胸口那氣球兒的體積太大,壓縮了眼淚的儲蓄空間,於是眼淚撲簌簌就往下落。我受不了,一把摟住瀾先生的脖子抽噎,可這眼淚隨著我這一撲更了不得,落得更厲害了。

我感受到一隻如母親一般溫潤的手,輕輕撫在我的背上。我的背部一僵。身子似乎沒有那麼痠疼了,不知道是哭開了還是剛才的這一撫。我聽到她的聲音還是那樣沉靜。

“孩子,我去是要給你們一個交代,也是給我自己一個交代。莫說我不帶你去這樣的話了,我真的怕你出什麼意外,那樣我的心會很痛。很痛……”

“你救息渺的那一次,已經算是死過一回。那時我……”

她停在這裡沒有說下去,但我醒來後她的反應早就告訴我一切。她努力在掩飾,努力在偽裝,可她的反應騙不了人。她是疼愛我的,不然也不會因為我做出那樣的反應。如果我是一個普通的弟子,她會為我惋惜,她會說我是個好孩子,但她的心不會跳的這樣厲害。她對弟子們一視同仁,已經最大限度地愛著她們;但她不是神,她做不到像對待有漪一樣對待所有的弟子,在我——她的“女兒”身上更做不到。

我是套著她女兒名字的一個陌生人。但她既然給了我這個名字,也必然在我身上寄託了情感。我要做的是無限接近她的女兒。她女兒此時會說什麼,此時會做什麼,我需要揣摩。

不……

我為什麼要揣摩?說的刺耳些,她又如何得知,當她面對真正的若汐時,那個若汐會做出什麼反應?

我只要做我自己就好。

這是一個解釋。是我對若汐這個人在我這個角度的解釋。

但……

我的手再一次箍緊了瀾先生。

“我真的很抱歉,就這樣佔用了你最愛的女兒的名字。我……我配不上。我不該對瀾姑姑大喊大叫,不該對瀾姑姑出言不遜,不該太放任自我……”

“你這是說的什麼話。”瀾先生抬起頭去,眼看著平纂,將眼中的淚生生收回去,一邊用手輕輕撫摸我的腦袋,“我從沒有因為這些生氣過,也從沒覺得你任性。”

“求你了,瀾姑姑,放我和你一起去吧。至少讓我知道琅姑姑為什麼會死,至少讓我心裡好受一些……”

“……”

就在我覺得沒有希望時,聽到了她的回應。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