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眼時,已經是熟悉的天花板。
從床上猛然直起身子,心是被堵住的。
今天……
今天是週六啊……
我慢慢挪動僵硬的身體,下了床,麻木套上長款的睡衣。
好冷。
明明昨天還是二十多度的天,明明昨天才八月結束。
一夜之間,竟就這麼冷了嗎。
我心裡冷的打顫,身上卻密密出了層汗。開啟手機看,即便只是早上七點,可氣溫已經到將近二十七度。
可為什麼我冷的厲害,連心都快要凍上了?
秋老虎沒走,倒是有人先走了。
我坐到桌前,抽出一張琥珀色的彩紙。
疊好,攤開。
再疊好,再攤開。
再疊好。
此時的彩紙已經七零八落,折出來的柴犬也沒了精氣神。我將它輕輕放在一旁,它沒有支撐住,向旁翻倒了。
睡衣裹出我一身汗,我不得不去洗一個澡。今日的水很燙,卻像是把我原本混沌的心燙開一條路,使我漸漸清醒過來。
在小小的浴室裡刷牙洗臉後,我的頭腦越來越清晰。從蒸騰的浴室出來,我的心似乎暫時得到了麻醉,可以出去好好閒逛了。今天是週末,我想給自己放個假。
在湖邊遛了一圈,恰巧碰到一家奶茶店。我走到這裡確實想喝杯奶茶,掃了碼,坐到一張靠窗的桌子旁,在手機上上下刷著。
芋圓奶茶……
我陷入沉思之時,旁邊兩個女生的說笑溜進我的耳朵。
“小初,你怎麼就喝這麼一點點?這連填縫都不夠!”
“誰像你一樣啊,一次能喝三大杯珍珠奶茶。喝不死你。”
“略略略,論吃你啥時候比過我了?沒關係的,敗在你姐我的手下,不算太差。”
“還有,你這個天氣就開始喝熱的阿華田了?現在難道不是喝去冰的好時節嗎?再過一個月了就喝不到了誒!”
“……誰都像你一樣愛喝奶茶,奶茶店不得贏麻了?”
“那我也是在做貢獻嘛。說的闊綽點,全地區的gdp上升還有我的助力呢。”
“好好好,說不過你。你喝吧,一會兒別急著找廁所就是了。”
那裡已經在叫號了,我聽見我的號子,便站起身去。一杯芋圓奶茶。拿到手的時候我皺了皺眉:“怎麼不是熱的?”
那店員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一個職業笑容:“你在下單的時候,就是去冰的啊。”
“是嗎……那應該是我選錯了。”
“那以後你多留心一下,可不要再點錯了。”
店員一直保持職業笑容,我拿了奶茶,道一聲謝謝,轉頭離開。走出店門,我吸了一口,芋圓和奶茶交織著混在一起,卻不是我想要喝到的味道。芋圓被去冰奶茶凍了一凍有些發硬,奶茶的甜香也被禁錮住,不能在口舌間激盪。
不好喝。或者說,好喝,但與我的預期相差甚遠。我勉強喝完一杯,便將杯子丟入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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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杯從瀾先生唇邊移開,被放入茶碟。
朱珏的臉色不太好看,雖然不是因為劉黃達。劉黃達的死在朝堂之上引起軒然大波,劉家當即跳出來公然挑釁與叫囂,若朱珏不給一個公道,他們劉家便很難保證忠心程度了。朱珏知道劉家勢力根深蒂固,這也正是劉黃達可以肆意耍橫的原因。
瀾先生不願慣著這樣的作風,多年來已經肅清了不少類似的勢力,或軟或硬削弱了劉家。但劉家依舊我行我素,朱珏痛恨,但他不知如何處理。他的意見很簡單幹脆:殺。統統殺完就沒問題了,以儆效尤。瀾先生沉思片刻卻搖了搖頭,並告誡朱珏好好看她是如何解決的。
短短兩天,劉家就率一眾劉家人丁,在瀾先生的青袍下齊齊叩頭,表示願意永遠效忠太子。沒人知道她怎麼做到的,只有朱珏知道。有野史說瀾先生動了“銀子”,也有的說動了“棋子”,甚至說她動了“身子”。之後這三種版本的野史連流傳都沒流傳開就都不見了,連帶著寫他們的人也不見了。人們只在他們失蹤的地方發現幾滴血跡和繡了萬涵山莊標誌的手帕。
寫第三種野史的那個人的失蹤現場比其他人多一點東西。
在他失蹤的地方,留下了一根舌頭和……
總之,這個人即便沒有死,也成了一個啞巴太監。
瀾先生一心撲在工作上,朱珏很是心疼。他還記得瀾先生這次的險情,不願她剛剛病癒就這樣折損自己的身體;瀾先生卻是覺得時間越來越不夠用,她體內的毒似乎在蔓延,若先前那毒只是令她累,令她氣血不順,那現在,這毒已經在一點點吞噬著自己的內力與生命。
她等不得了。
若汐的身體被安置在止水居。本來的八人居因為似珹的離開而剩下七個人,那六個師姐都小心翼翼照顧著若汐。
若汐看起來不像是普通的神魂離體。本來她神魂離體,只是沉睡不醒,心率呼吸都是正常的;但現在,她更像一個陷入重度昏迷、隨時香消玉殞的病者,每一秒都在消耗她的生命。師姐們無可奈何,瀾先生不在,有漪又很忙,她們方寸略亂,不停煎藥給若汐喝,也不怕真的把她給灌死。
有漪不能推去沂源閣的事務,無洭和阿薀自告奮勇,把若汐挪去了醫館救治。那裡裝置更齊全,平常可以讓她一直睡在那裡,不怕師姐們著急上火一般地管。若汐昏睡了幾天,她們衣不解帶悉心照顧,終於在第八天,若汐一聲嘆息,慢慢睜開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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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朱珏的口諭,瀾先生的腳第一次踏入深宮。她對這裡很陌生,但不至於迷路。她徑直走過寶華殿,裡面跪著一個人,看背影像是皇后。
皇后的侍女眼睛一瞥,發現經過殿門的瀾先生,當即小聲喚住她。
“瀾先生,請留步。”
瀾先生回過頭去,是個不認識的小侍女,便將手搭到腹部,溫和問道:“怎麼了,孩子?”
侍女受宮中禮儀束縛,第一時間是先向瀾先生行了個大禮。瀾先生忙放下端著的手,將其扶起:“好孩子,你就說吧。是需要我幫忙麼?”
“是。”侍女一聽這溫柔的聲音就落下淚來,不得已用袖子擦了擦,“自從端妃娘娘走後,娘娘的身子就一天天差下去。今天不知為何突然來了力氣,說什麼也要來寶華殿祈福,一直跪到現在都沒有動過,奴婢……奴婢怕……”
那小侍女再說不下去話,只是不停地用袖子用手腕擦著眼淚。瀾先生忙寬慰。
“不打緊的,我去看一看便知道了。”
踏入殿中,香氣縈繞,整個殿中都是神聖的氣息。殿中有些昏暗,皇后一襲素衣,雙手合十,閉著雙眼跪在墊子上一動不動。身前的臺子上擺著蠟燭,燭火平穩地燃著,映得皇后的簪釵有些發亮。再看她所拜的,卻不是原本的那尊大佛,而是端妃之前在殿中供奉的那尊瓷制的菩薩。
“娘娘這個姿勢已有兩個時辰,不論奴婢怎麼叫她都不應……”
瀾先生輕輕把手指放在唇上,示意侍女切莫再言,隨後將右手搭在自己腹上,在沈陌然的背後張開自己的左手。一股內氣從她掌中如水傾瀉而出,進入沈陌然的後背。沈陌然的口唇也微微張開,藍色的內力從其唇中如氣輕輕溢位,隨後消散在空氣中。
瀾先生將手慢慢撤回,內力也漸漸回到她的身體。沈陌然雙眸微微一睜,連頭也沒有回。
“為何……要將我拽回來。叫我就這樣去了,豈不是更好?”
在旁侍女一聽臉色都變了。若不是自己拉住瀾先生,皇后就真的要……
瀾先生擺手,暗示侍女離開。侍女離開時,把寶華殿的殿門也掩上了。沈陌然不作聲,依舊跪在原處,只是默默把手放下了。瀾先生整理了自己的衣服,隨後跪坐在沈陌然的旁邊。沈陌然微微一偏頭。
“聶瑾。”
“皇后娘娘竟認得我麼?”
“大名鼎鼎的瀾先生,誰不認得。”
瀾先生沒接茬,只是微微一笑。
“你既不是宮妃,也不是侍婢,有何權力進到這裡,做你認為的好事?”
瀾先生依舊沒有說話。
“呵。”
“你可知本宮有多麼厭惡這個世界,若就這樣容本宮走了,對本宮來說倒是一件好事。偏偏你自我感動把本宮抓回來,你以為你是在積德行善救我嗎?你害慘了本宮,你逼著本宮繼續活在這個本宮根本不願多待一刻的地方!”
“自以為是,自以為自己很偉大,對嗎?”
“給本宮滾出去。”
瀾先生沒有動。沈陌然眼睛都充了血,怒視著前者。
“你難道沒有聽清楚本宮說話嗎。給本宮——”
“滾、出、去。”
“若汐給端妃配的藥,您還沒有喝麼?”
沈陌然根本不理解為什麼這時候,坐在面前的這個女人還能面不改色說些八竿子打不著的話。她正待發作,瀾先生又接了一句話。
“皇后娘娘知道為什麼若汐要配這藥麼?”
“與我何干,與你又何干?”沈陌然冷笑。
“那藥,是助人脫身的藥。喝下這藥,人便會出現假死症狀。那藥一共兩包,若要算劑量,剛好夠一個成人喝下。”
“若汐做的這兩包,一包是給娘娘,一包是給端妃。如今端妃已逝,剩下的這一包,娘娘可知如何分配麼?”
沈陌然沒有接茬,但似乎真的在聽。
“端妃一生喜自由,她是看不見了,但她一定會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離開深深宮牆的。她的孩子還這麼小,需要人養的。”
“你是說……”
“剩餘的藥不要浪費了。清箏在這裡,也是徒增她的痛苦。她寧可死了也不願再繼續待在宮中的,不若帶她一併走了吧。若汐把這一切同我說過,最近她也病的不輕,不能來幫你們。”
聽到若汐的名字,沈陌然的雙眸又微微睜大了些。
片刻後,瀾先生從殿中出來,只留下一個皇后的背影。侍女忙問瀾先生說了什麼,瀾先生只是做出略顯惋惜的表情,回答。
“皇后娘娘的身子怕是不成了。”
說完她就走,根本沒有給侍女反應的時間。
不久後,內宮傳出噩耗。皇后娘娘沈陌然崩逝;淨安公主朱清箏久病不愈,病逝;端妃寧琅產下的小公主體弱而亡。三副靈柩和無數魂幡浩浩蕩蕩出了宮厚葬。
看著淌淚抹涕的朱珏,瀾先生面色無波,一句話也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