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
你還是十幾年前被我救了的那個少年嗎？
小狼從沒有死過。
小狼就在他的心中，等著一天變成一頭狼王，吃掉所有欺侮過他的人。
可我更希望你永遠是那頭溫順的小狼。
幽蓮夫人取出另一包藥，下入陰如暝的茶中。
我不會傷你性命。你也不能傷我的女兒。我的女兒已經夠苦了。
你對我的愛我一直明白。那麼，就大膽的愛吧。
以一個孩子的方式。
………………………………………………………..
當幽蓮夫人當著在場一眾人的面狠狠扇陰如暝一耳光時，陰如暝就已經猜到她這麼做的緣故了。他只是將口中的血沫嚥下，似笑非笑地看著幽蓮夫人。
“你為什麼……要做這樣殘暴的事情……吳鳴再怎麼樣，也是你的姐夫！你怎麼可以……還有初弦……你憑什麼……”
陰如暝像聽見了什麼不可名狀之事，渾身的青筋都快要爆出。
“姐姐，我都是為了你，吳鳴那樣的畜生根本不配做你的丈夫！”
“閉嘴！”幽蓮夫人怒喝，“那你為什麼要去安排劉黃達滅了他們？！吳鳴和我的個人恩怨，你又為什麼要牽扯到其他的弟子身上？！”
陰如暝擺出無辜的模樣：“我可沒有硬要求劉黃達殺了其他人，只誅殺吳鳴一人足矣。不過姐姐你也知道的，劉黃達從不幹對自己沒有好處的事情，我就讓他自己看著辦咯。”
“自己看著辦……”幽蓮夫人低低一笑，滿是怨憤和不解，“自己看著辦，就是默許他殺掉所有無辜的截羽弟子，是嗎？”
“無辜？”陰如暝突然提高了嗓門，“他們無辜嗎？在姐姐受吳鳴欺侮時，他們可曾有一個人站出來維護姐姐？！現在他們無辜了，可姐姐呢？！姐姐受的這些，他們可曾心疼過！”
“那我的女兒呢，你又為何對她下毒，讓她忘記我們？！”
陰如暝暴起：“我想要她滾！我想要她立刻，永遠消失在我的眼前！我要她別再回來！我……”
話音未落，他的臉上又是一個火辣辣的印子。他也不惱，只是轉以一種近乎於祈求的姿態，嘴邊漏出一絲笑意：“姐姐……我是最愛你的！沒有人比我更敬愛你，沒有人！你的女兒，我的侄女，也沒有我愛你至深！姐姐，姐姐，你看看，她已經把你忘得一乾二淨，現在除了知道你是她娘，可還記得半分你對她的好？可我，我是記得的啊……姐姐，看看我……看看最愛你的人究竟是誰吧……”
幽蓮夫人心下已瞭然八九分。她沒有說話，只是背過身去。陰如暝連忙轉到她面前：“看看我，姐姐，看看我！求你了……”
他此時如一條在主人面前乖巧可愛，在同伴面前呲牙咧嘴的狗，卑微虛偽。瀾先生不適地微微蹙眉，把眼神移了開去。
“陰如暝，你以為是你成功說服了劉黃達嗎？那你可真是小看了劉黃達的野心。”
“你以為劉黃達只希望吞併截羽這一個門派麼？劉黃達要的是無上的地位，單單一個吳鳴，一個截羽根本不可能會滿足他的胃口。”
“在你授意之前，他就已經成為聖夫子的爪牙。此次即使不是你要求，他也會滅截羽之門。林掌門當年窺得的截羽滅門真相原本是聖夫子授意所致，現在卻因為你變更了軌跡，這注定會使道破天機的林掌門受到反噬。陰如暝，這些你從來都不考慮麼？”
“考慮……？我為什麼要考慮這個？我只知道，傷害姐姐的人必須付出代價，必須付出……千倍百倍的代價！”
此時的陰如暝像陷入了癲狂。幽蓮夫人突然怒斥：“夠了！”陰如暝頓時安靜下來，只是祈求的望著對方。
“你給我平靜下來。初弦的事，我不怪你。”幽蓮夫人取過一杯茶來給他，自己也端起一杯，“你叫了這麼久，就一點也不口乾？”
“原來姐姐還是關心我的，這就夠了！”陰如暝極為開心的接過茶杯。
“不過……”他又將茶杯交給我，“好若汐，你先為我嚐嚐，看燙不燙？”
我明知道他要讓我試毒，還是毫不猶豫的接過喝了一口，以免讓他產生疑心。他笑眯眯的看著我，見我許久沒有其他的反應，這才將茶杯裡的茶悉數喝下。
喝下去的一瞬間，敏銳的他就察覺出不對；然而瀾先生早在後面順手一點，他全身都僵硬了，茶已經無法吐出，就這麼流入嗓中。見茶都已入喉，瀾先生這才為其解開。
陰如暝頓時摔倒在地上，掐住自己的脖子。茶碗發出清脆的破裂聲，碎片和茶水如花瓣四散在地面。
“這是……‘返璞歸真’……”
陰如暝整個人都愣住了。
“是。”幽蓮夫人面容如冷冽的寒冬拂過一絲淡淡的暖風，本希望恨他，卻忍不住露出一抹不忍。
“那，那她……”陰如暝一手捂著腦袋，一手指著我，眼裡滿是困惑。
“這茶杯分為兩層，一層是給你喝的帶毒的茶，一層是普通的清茶。只要底部的這個小瓷片開啟，撥動裡面的裝置就可以進行茶水置換。這是若汐教我的。”
“這樣……這樣……想不到我這一生，還能被騙得……”
我、瀾先生和幽蓮夫人直站在那裡，等著陰如暝毒發。陰如暝忽然抱緊了自己的腦袋，彷彿痛苦萬分；一盞茶的時間後，他眼中的殺氣漸漸被磨滅，整個人放射出來的兇戾和內力逐漸變得平靜平庸。等他抬起頭時，那雙眼睛再也沒有層次了，而是充滿了不諳世事的氣息。
他第一眼瞥向我時，我下意識想要避開他的目光；然而他卻傻笑道：“大姐姐，大姐姐，你看著我做什麼？阿暝好看嗎？”
說真的，我心裡一陣麻，身上估計也起了雞皮疙瘩。被一個三十歲的人喊大姐姐，還聽了這種話，是個人都會覺得奇怪吧。
他又拽著幽蓮夫人的袖子，晃而又晃：“阿孃，阿孃，我想和大姐姐玩。”
幽蓮夫人拍了拍他的頭，他馬上像個溫順的孩子一樣，坐在地上抱著幽蓮夫人的手臂晃著。
“這就是‘返璞歸真’……中了這毒的人會變得痴傻，失去原本的記憶，行動思想都是四五歲孩童的樣子，不可逆轉……只是我做了改良，讓這毒不破壞他的技藝，同時篡改他的記憶，這樣他就還能製毒，只是再也不能理解我們拿這些毒去做什麼。”
“對於他來說，這就是最好的結果了。”瀾先生平靜道。陰如暝此時注意到瀾先生，指著她對幽蓮夫人喃喃：“漂亮阿姨，阿孃快看，有漂亮阿姨誒！”旋即又抱住她的手：“沒有阿孃漂亮，哼！”
“可他這樣，以後還怎麼做二掌門啊？”
“以後掌門就是我。我就學你們靜水的做法，讓其成為座下大弟子，或者安排起某個地方做宮主。”幽蓮夫人開口喚來一個玄夜精英弟子，“傳令下去：陰如暝掌門於燕桓不幸毒發身故。此後玄夜一切事務由我南宮止處理，其餘人等，不得干涉。”
“遵命！”弟子領命而去。
幾日後，我和瀾先生一起向幽蓮夫人和息渺告別。
“他今後的生活怎麼辦？”
“我會把他囚在斷腸谷，讓我信得過的弟子照顧，他永遠不可能跑出那裡。”
我覺得有點殘忍，不過殘忍之餘也鬆了口氣，至少息渺和幽蓮夫人不會有性命之虞。息渺這次吃了很多苦，心緒也尚未穩定下來，需要靜養。幽蓮夫人心都疼碎了，恨不得走路都抱著息渺走。
息渺扯著幽蓮夫人一角披風，從來空洞無神的表情染上一抹開朗的笑容。
息渺笑了。
我心都化了。她那雙沒有感情的眼睛我都看得習慣了，當她第一次露出如此飽滿的笑，我才知道，原來她笑起來這麼可愛。
陰如暝天真無邪的雙眼睜得大大的，喏喏縮在幽蓮夫人身後。高大的成年男子身軀躲在一個女人背後，怎麼看都是件奇怪的事情。可陰如暝的心智已經退化成孩童，他不會覺得有多麼難堪，他以為自己就是個兩三歲的孩子，不停催促著自己的“媽媽”幽蓮夫人。
“阿孃阿孃，咱們什麼時候走呀？如暝餓了，如暝想吃麵糖！”
幽蓮夫人像是哄小孩那樣輕聲哄著陰如暝：“好，好，等咱們回家了，你住進小房子裡，阿孃每天給你送面糖吃。”
“小房子？如暝可以有自己的小房子？”陰如暝開心地連連拍手，“如暝喜歡有自己的小房子！這樣如暝就可以做好多好多好東西送給阿孃和姐姐！”
從某種奇怪的角度上來說，初弦算是他姐姐了。是非常奇怪的角度。不過這也沒什麼不好的。
“陰如暝的心，終於可以沐浴在陽光裡了。”
……………………………………………………..
回程路上，我渾身疲累，不知道癱在有漪還是瀾先生身上好好睡了一覺。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做夢，只記得結尾有人似乎用青蔥輕輕點了點我的腦袋，我就驚醒了。
“醒啦？我們快到了。”
有漪見我醒了，笑著道；同時挑開簾子，我向外偷偷觀望，果然是快到了，靜水樓在青山間若隱若現。微雨朦朧，遠山似是披上一層輕紗，放眼望去極為心曠神怡。
瀾先生在我睡著時就下了馬車回到東宮去，臨走之前讓有漪務必帶著我一起回去休息，路上最好別叫醒我。
“這孩子累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