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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新歲(上)

轉眼就又是一年。

我默默抓了片雪花,它卻在我看清它之前便悄然融化。

不知不覺,已經在大梁待了快五年。若汐這副身體還沒有過十六歲生日,但按之前有漪送我桂花糖糕的日子算,離得也不到三個月了。

息渺和滅門案的始作俑者已經呼之欲出,卻苦於沒有證據而遲遲無法將其解決,對此有漪和我都很頭疼,卻不知瀾先生為什麼看起來一點都不急,反而有些閒庭信步的意味。

幽蓮夫人不忍息渺一直睡下去,在息渺沉睡一個星期後解開了息渺的穴位。息渺沉睡的一個星期,不知道她夢見了什麼,沒有再對我們發動攻擊;但她依舊沒有恢復對我們的記憶,只是如同她剛被瀾先生撿到那樣木木呆呆,甚至情況更加糟糕,連一句話也不說。

幽蓮夫人也因此愁眉不展,這幾個月是她最難捱的一段時間;我們誰也不願她就這樣垮掉,適逢新年將至,我對瀾先生提議,在燕桓辦一場新年晚會。有漪聽後有些猶豫:“吳掌門和劉掌門才去不久,這樣是否有些……”

“不。不僅要辦,而且要大辦。”瀾先生突然回答道,“有漪,為我備好紙筆,我要請萬涵山莊的人過來一同赴宴。還有玉春園的那孩子,也把她請過來。”

“萬涵山莊?玉春園的孩子?”

我心下略略一打轉,隨即有了一個猜想。

瀾先生何等聰慧之人,請海姬過來絕不是單純的想見她,估計是有什麼其他的原因。難道是讓有漪和她親媽熱絡熱絡?應該也不止是這個原因。我想了很久,卻不知瀾先生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也許是一箭多雕也說不準?

無論如何,這樣特殊的節日是必定要慶祝慶祝的。至於瀾先生口中的那位姑娘,我也不知道是誰,只能先看著了。

除夕轉眼即至。瀾先生也不多說什麼,徑直取下了登雲樓。登雲樓有一片巨大的場地可供開展宴會,登雲弟子基本人心渙散,早撇棄了登雲樓不要,自己謀求生路去了,只有少部分沒有參加血戰的弟子留守在此。菩提門派的人很嫌棄這裡,覺得這裡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很髒,不願意坐在這兒;其他門派也多多少少有些意見,不明白瀾先生為什麼要這麼安排。

艾珵力排眾議,站在瀾先生一邊,眾人多少敬畏其驍勇將軍的名號,便也訥訥答應。幽蓮夫人自始至終看起來不在狀態,整個人和息渺一樣處於神思搖盪之間,彷彿對周遭的一切置若罔聞。瀾先生清了清嗓子:“阿止,你看這樣成嗎?”

“唔……好。瀾姐姐安排定然不會出錯。”

“那我說了什麼,阿止不妨重複一遍?”瀾先生笑道。幽蓮夫人略略一沉思,竟將方才瀾先生所講的內容幾乎一字不差地重複了一遍,隨後又回到迷離的狀態。眾人方才意識到,幽蓮夫人其實一直在聽瀾先生說話。

是啊,她畢竟是玄夜大掌門。說的狠心些,她作為掌門,是沒有崩潰的權利的。她無論多麼無助多麼絕望,都不能在能力上有哪怕一點點的偏差,不然就會損失門派的形象。她這樣的狀態已經是異常,若再這麼下去,便再當不起掌門的位置了。

她必須忍著,拖拽著行將就木的自己,不至跌落谷底。她現在只有息渺了,而息渺變成這樣,她沒有當即瘋掉已經是極力在剋制自己了。

我從有漪處得知,息渺中了一種名叫“如洗”的毒。這種毒沒有解藥,吃下去就會忘記一切,並且幾乎沒有重新回憶起來的可能。

息渺竟是中了毒麼……那她是不是永遠記不起我們了?

我明白,幽蓮夫人的心痛程度遠比我更甚。她要接受自己的女兒永遠記不起自己的痛苦,這對她來說打擊太大了。

十幾天後,除夕晚宴如期舉辦。這天晚上的煙花格外美麗,不知道陰如暝抱著什麼樣的心態做了這些煙花。幽蓮夫人的臉被煙花照得一會兒紅一會兒藍,可臉上始終不見喜悅之色。陰如暝本來一直在咧嘴笑看自己的傑作,誰知一轉眼竟見幽蓮夫人冷著一張臉,笑容便也凝固在臉上,於是他的臉色非常難看,默默低下頭一言不發了。

瀾先生居於上位,朗聲道:“今日除夕,願天上人間,歲歲今夜。”

艾珵:“舊歲千般皆如意,新年萬事定稱心。”

魏箏綣:“天地風霜盡,乾坤氣象和。歷添新歲月,春滿舊山河。”

幽蓮夫人:“不覺年末將至,只願塵事冬安。”

林清規:“日有熹,月有光,富且昌,壽而康,新春嘉平,長樂未央。”

海姬沒說話,只是在一旁默然,宋錯也沒吭聲,但看起來很想說話。他們倆和場外人一樣,只是宋錯眼睛瞟著瀾先生,而瀾先生也衝他們微微一笑,眼神一動。海姬會意,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宋錯閉嘴。

宴會開始,上場一位貌若天仙的女子。她水晶般多彩的雙眼,使我一眼便認出這是冬雪。略略一轉眼,發現艾珵也愣住了。他呆呆凝視著冬雪,嘴角漾出一絲笑意。這一刻,他是陸風邪,瀾先生又一次讓他做回了陸風邪。

冬雪安安靜靜坐在中央,撫摸到箜篌後,纖弱美麗的玉指輕輕撥動箜篌弦,奏出一曲天籟。其場面,真真是“崑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

一曲畢,眾人皆沉醉於冬雪的彈奏中無法自拔,有些弟子簌簌流下淚來。音樂的力量是無窮的,艾珵不知何時已然笑著落淚。瀾先生悄聲吩咐,令有漪先把冬雪帶下去休息,隨後表演繼續,人們在歌舞聲中逐漸放鬆下來。

除夕宴本身並沒什麼可聊的,大家散了也就散了。按理來說,集英會已然於三個月前結束,他們都可以走了;但他們並沒有,默默陪著這段時間受打擊最大的幽蓮夫人,瀾先生是看在眼裡的。她本身喜節儉,是因慰勞其他陪著玄夜的門派,這才舉辦了這場宴會。

宴會結束,瀾先生命人將剩餘的十幾個登雲弟子請上來。這十幾個弟子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也不知接下來他們會遭遇什麼,卻沒有卑躬屈膝,只是默然站著,等待自己的命運。他們心裡都懂,瀾先生這是興師問罪來了。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但他們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這裡。

誰知瀾先生卻開口了:“你們一直在這裡,難道不會孤獨麼?”

“聶掌門說的這是什麼話。”其中一個膽子大的登雲弟子憤然回答,“聶掌門,我們都知道,你與我們劉掌門有恩怨,有樑子。今兒你們在我們這地方辦宴會,不正是為了宣揚你們的威嚴嗎?你們的目的也達成了,我們落在你們手裡,但我們從未……”

“不,孩子。你錯了。”瀾先生溫然打斷那弟子咄咄逼人的話,“我決定在這裡進行宴會,並不是你所想的那樣。另外,我請你們上來,是想叫你們自己做個決定:是繼續留在登雲,還是在我們之間選擇一個門派繼續武修?門派已然不復存在,你們卻仍堅守在這裡,我們是有目共睹的。你們很忠誠,這也是我們所欽佩的。”

這一番話下來把那弟子都說懵了。他本以為自己和同門今日要血染當場,誰知卻給了這樣的選擇,這豈不是令人意外?尤其是他跌入瀾先生深邃目光時,內心剎那間發生轉變。

十幾個登雲弟子在一瞬間明白了,瀾先生在這裡舉辦宴席不是為了羞辱他們,而是在告訴他們,沒有一個門派嫌棄他們,他們坐在這裡,是對登雲的最大尊重。他們也明白了,自己可以擺脫掉登雲這個恥辱的門派,轉而擁有真正的未來。他們所提出的轉換門派請求全部透過,之後,他們會在自己所選的門派中繼續戰鬥下去。

這十幾個弟子中有四個是女弟子,她們一致選擇加入靜水。瀾先生寬容地接納了她們,到時候隨咱們一同回去。我樂於見這種冰釋前嫌的事,在一旁看得美滋滋,心裡也暖融融的。

有漪很高興,又吸納了幾個師妹進來。之後可以把她們也拉過來,嚐嚐自己改良過後的桃花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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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艾瀾閣。

陸無瑕捧著一杯清茶,有些侷促地坐在凳子上。瀾先生與陸風邪手牽著手走進來,各自在座位上坐下了。

陸風邪首先開了話茬:“無瑕,你近些年,真真是受苦了……”

“舅父……”陸無瑕的眼睛裡瞬間被眼淚溼潤,她的目光無炬,可卻充滿了情感,“勞舅父掛心……無瑕這些年蒙程媽媽照顧,一直很好。”

“無瑕,你的眼睛是怎麼傷的?”瀾先生髮問。無瑕愣了好久的神都沒有答話,瀾先生擔心是刺激到了她,便再加了一句:“若是不想說便不說了。怪我,沒考慮那麼仔細,戳著你的痛處了。”

“不……其實,我是因為聽見了舅母的聲音才愣神的……”陸無瑕說到這裡有些羞怯,“舅母,您的聲音……好溫柔,聽起來真令人想哭。”

瀾先生從來沒被人叫過舅母,也有些意外。不過她很快就習慣了這樣的稱呼,與陸無瑕聊的不亦樂乎。

陸無瑕原本是個黑髮琥珀色瞳孔的美麗女孩兒,可自從陸家傾頹,陸風邪叛亂後便被陸家長輩拋棄。那年她重病,眼睛從此失明,頭髮也因為生病變成了白色,不過她自己不自知,只知道自己跌入了無盡的黑暗。

她這些年一直在期待她的舅父能找到她,可等了很久,換來的只是舅父被瀾先生殺掉的噩耗。那一刻她沒了生的慾望,只想立刻擺脫一切,但程星兒卻又把她從深淵中拉出來,讓她看到了希望。說到這裡,陸無瑕露出一個堅強的微笑。

瀾先生聽後很心疼,把她輕輕抱在了懷裡。陸無瑕很侷促,卻沒有推開瀾先生,而是安然靠在瀾先生的胸口。

“舅母身上的氣味令人安心……”她摸索著抓住了瀾先生另一邊的肩膀,“舅母的心跳聲好清晰。我從沒有這樣清楚地聽過別人的心跳。”

瀾先生把她護在懷裡,像安慰一個孩子那樣輕輕摸著她的頭髮。陸風邪走過來,擁住了兩個人。三個人的身影在燭光下漸漸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