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蓮夫人小心地擦去息渺冒出的冷汗。息渺所有的傷口處都塗過了藥膏,脫臼的手被接回去,骨折的腿也已經固定好,基本全部處理完成,她還是昏迷不醒。
有漪收起布巾,頗為擔憂地望了眼息渺,隨後安安靜靜出去了,閣中只剩下我、瀾先生和幽蓮夫人。我本也想悄悄離開,有漪卻在此之前就叮囑我,若她不在瀾先生身邊,我必得頂替她的位置,瀾先生病才剛剛好,需要人在一旁守著。
我當時開玩笑說:“瀾姑姑這麼大的人,都可以做我們的孃親了,哪裡還需要我們在一旁守著。”
有漪很嚴肅,嚴肅裡又帶著一絲無奈:“若汐......你不會不知道,阿孃為了救人是可以豁出自己的性命的。”
“唔……”
這話說的確實沒錯,有時候瀾先生救人是完全不考慮自己的。比如說她肩膀上的傷痕,比如說她真正的若汐......算了,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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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日,彷彿身體要給我放假,都沒夢見大梁。
我求你別給我放假。我想回去。我還一堆事兒沒處理呢。吳鳴劉黃達之間的恩怨,還有息渺的意外,這些事情發生的太突然,像是沒有導火線的炸藥,一瞬間統統被引爆那樣炸了出來。
上課的時候,我犯了個不該犯的錯誤:走神。我思考息渺的事情太過頭,太忘情,被程老師逮了個正著。
“谷羽,你上來一下,把這道題的遺傳分解圖畫一畫。”
我依言上臺,卻什麼也不會。看著手中試卷上那道熟悉的自由組合的題目陷入沉思,手中的粉筆遲遲沒有落到黑板上。我曾做過這道題,為什麼現在竟半點也想不起來?
底下傳來竊竊私語。
“誒,她不是自詡自己自由組合定律學的很好嗎?完全就是他媽的吹牛逼嘛。”
“就是,浪費大家時間。”
一聲嘲諷破空而來。
“喂,不會寫就下去,別站在那裡,噁心死了。”
我看向程老師。程老師的臉色很不好。
“付靜怡你在說什麼!”她呵斥那名女生。
“老師我又沒說錯,她站在那裡什麼都不幹,難不成看她佔用整節課的時間來做這道題啊?那我們還上什麼課啊?”
“就是說啊……”
底下窸窸窣窣的抱怨聲四起,像一個巨大的浪頭把我死死摁在透不過氣的水裡。程老師也許看我臉色不見得多好,忙安慰道:“想不出來沒關係,哪裡卡住了,你下課來找我,我給你講。”
“好。謝謝程老師......”
我的聲音細如蚊蚺。底下的嗤笑聲在我的耳邊漸漸淡出。我落魄回到自己的座位。
下課了。其餘的同學都若無其事,該說笑說笑,該打鬧打鬧,一點也沒把剛才的課放在心上。我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很頹廢,打算去接杯水讓自己冷靜冷靜。
“等等,谷羽。”程老師正巧走出教室,抱著教科書,輕聲喚住我。我轉過頭,拿著水杯苦笑道:“怎麼了,老師?”
程老師像是有話要對我說,綻開一個和善的微笑:“你和我來一趟辦公室。”
我不明所以,只當是要批評我,只好支稜起一個難看的笑容,隨她一步步走下四樓。我已想好了各種受批評後的態度,包括但不限於真誠道歉、痛哭流涕、破罐子破摔等數種方式。
但真的到了辦公室,她卻給我搬了個小板凳,叫我坐下了。
“谷羽,你最近看起來很疲憊。發生什麼事了?家裡出了什麼問題嗎?”
家裡?家裡能有什麼問題。家裡就我一個人。
“沒有。”
我搖頭。程老師轉而問:“那麼是同學之間關係不好?”
我默然不語。程老師也得了八九分,嘆了口氣,點點頭道:“怪不得。不過心思還是放在學習上,這樣,我看你平常學生物也努力的,給你安排一個生物組長,監督他們的背書和默寫,好不好?”
“我哪裡受得起……今天上課我還做不出題目,他們哪裡就能服氣。”
“但你只是偶爾卡住了而已,其他的題目還是會的,對嗎?”
說罷,她找來一份全是遺傳題的試卷,勾出幾道題叫我寫。下一節課是體育,本就只是男生打籃球女生聊閒天的課,沒什麼上的必要,我便安耽坐在那裡,花了半節課時間一點點磨出來。
程老師接過:“我看看。”一手拈著紅筆,安安靜靜看下去,一個步驟一個步驟打勾。她全部看完後笑著還給我:“這不是做的挺好的?說明你是會做的,只是上課時候走了走神,上講臺來又緊張,才突然卡殼不會寫。孩子,你是有能力的,不要這麼不相信自己。”
“嗯……”我把頭低倒去,“其實我是……這兩天做噩夢。”
吳鳴和劉黃達的死,瀾先生的病,息渺的昏迷,對於我來說何嘗不是噩夢。
“做噩夢啊……那難怪了,看你臉色這樣差,和沒睡好一樣。你睡前聽聽音樂看看書,腦子裡不要想那麼多東西,試一試,看能不能減少做噩夢的頻率。”
“嗯,謝謝程老師。”
走出辦公室我一身輕鬆,但還是不想去聽女生那無聊至極的八卦,於是踱回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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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蓮夫人睡在息渺的床邊。她已經整整幾天沒有睡過好覺了。息渺這幾天一直處於昏迷,幽蓮夫人的心難擴音在心口放不下。瀾先生本也希望能陪著幽蓮夫人,卻硬是被有漪死勸活勸回去休息。有漪還順便把像屍體一樣的若汐(沒錯就是我)給撈了回去。
第四天早晨,息渺醒了。她空洞地望向平纂。幽蓮夫人不知是母女間的心有靈犀還是巧合,正好也醒了過來。見息渺愣愣盯著天花板,欣喜若狂,連眼淚都掉了出來,連忙憐愛地想要撫摸息渺的頭髮。
“初弦,餓嗎?哪裡不舒服?要什麼?”
誰知息渺卻突然將幽蓮夫人的手一掌開啟,從床上一躍而起。骨折的腿落地時帶給息渺巨大的疼痛,她更加警覺,拖著腿向後退了好幾步。
“你,誰?”她的露陌刀放在桌上,她順手拿過,擺出防守的姿勢。
幽蓮夫人聽見這句話,看見女兒醒來的第一個動作,簡直心都要碎了。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息渺:“我是你的母親啊,初弦。我是你阿孃。”
“不認識。你不是。”
息渺的眼神變得更加警惕,也更加漠然。
正在這時,瀾先生不知從哪裡進來,撞上這一幕。幽蓮夫人和息渺對峙,兩個人誰也沒發現瀾先生進來了。
“息渺,你做什麼?”
瀾先生一看兩個人的反應就明白,息渺失去了記憶。她的心底對人異常警惕,若非熟人或至親,她都會保持這樣的狀態。瀾先生和幽蓮夫人兩個人對她的稱呼不同,顯然讓失去記憶如一張白紙的息渺困惑。
“初弦,是誰?息渺,是誰?你們,別過來。”
息渺的眼神更加空洞迷茫,不停向後退步,同時保持戰鬥的架勢。瀾先生心裡暗暗叫道不好,幽蓮夫人卻還是試探性地上前一步。
“別過來!”
為了警示,息渺把手伸直,刀尖直指幽蓮夫人。後者面色無波,又向前一步。息渺的刀尖距離她的肩頭只差一點,幽蓮夫人卻絲毫沒有躲開的徵兆。息渺的雙眼流露出對陌生人的驚恐,反握匕首,一刀插入幽蓮夫人的肩膀,幽蓮夫人的喉嚨發出一聲疼痛的悶哼,身子卻連半分退後的架勢也沒有。
“不躲,嗎,你?”
幽蓮夫人的眼中都蓄滿了淚。她凝視著息渺,忍著巨大的疼痛笑道:“我為什麼要躲?你是我的女兒。”
聽到“女兒”兩個字,息渺似乎有了一點點反應,不過那反應轉瞬即逝。她毫不客氣地把刀一拔,血便噴了一地。幽蓮夫人身子一個趔趄,捂住自己的肩膀。瀾先生連忙扶住她。息渺趁著這當兒立刻跑了出去,幽蓮夫人從喉中爆發出一句“初弦”的嘶吼,便閉眼軟倒在瀾先生懷中。
女兒得而復失,對幽蓮夫人來說是個極大的打擊。好訊息是,息渺脫離了生命危險;壞訊息是,息渺失憶了。她不記得一切,包括自己是誰,她認識的人,她為什麼會受傷,致使她受傷的人是誰,統統不記得。
幽蓮夫人醒來,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她只是躺在床上,肩膀的包紮布巾滲出殷紅的鮮血。
“我要去找我的初弦。”
她翻身下床。有漪見她帶傷,欲阻止,叫幽蓮夫人擋下了。
“我堂堂玄夜掌門,這些傷算得什麼。”
有漪提出可以去找林清規,求她查一查。瀾先生和幽蓮夫人斷然拒絕了這個提議,儘管林清規自稱可以無限探查真相直到陽壽耗盡,可瀾止二人都不願她這樣犧牲自己。
幽蓮夫人沒有被情緒衝昏頭腦,保留了最後一點理智。她沒有貿然出門尋找,而是縝密思考後直奔截羽廢墟。
瀾先生什麼話也沒說,但看她的表情,她大概明白幽蓮夫人要去哪裡找息渺了。有漪雖不知她們要去哪,可還是跟上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