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趕到止閣時，幽蓮夫人似乎剛剛對陰如暝發過脾氣。陰如暝垂著腦袋一聲不響，捲曲的髮絲無力地勾在空氣裡。見是我和有漪來了，幽蓮夫人稍稍平復了心情。

“若汐，你知道初弦去哪裡了嗎？”

幽蓮夫人的聲音急躁，緊張。這是一個母親對女兒本能的擔心。

“南宮阿姨，發生什麼事情了？”

“初弦不見了……昨天晚上她還在的，今天早上玄夜弟子發現她的房門緊閉，把門開啟卻發現……卻發現……”

幽蓮夫人像是丟了魂一般，我才發現她眼角有淚的痕跡，想是剛剛急哭過幾場了。她的雙手微微顫抖，胸口也因為情緒的不平穩而劇烈地起伏。

“南宮阿姨先不要著急。息渺常去的地方都找過了嗎？”

“找了，全找了。可沒有一點痕跡……”

幽蓮夫人頹然道。我們正待說話，忽得走入一人，帶起一陣香風。

“瀾姑姑！”“阿孃！”

瀾先生眉峰微蹙，快步上前，將幽蓮夫人扶住。幽蓮夫人見到瀾先生，眼淚又湧了出來，頭都窩入瀾先生的肩胛處。

“我的孩子，孩子去哪裡了……”

此時的她哪裡還有玄夜掌門冷傲的模樣，全然是個普通的女人。她本不會有如此大的反應，可她剛經歷失去丈夫的痛苦；若是她還一直恨著吳鳴也就罷了，可她又從林清規那裡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懊悔沖垮了她的心理防線，一下子將她擊倒在地。如今女兒突然失蹤，她自然難以承受。

瀾先生大病初癒，身子還有些不穩。她強行站定，只為讓幽蓮夫人可以靠在她的肩上。她像哄孩子那般拍著幽蓮夫人的後背。

“我們一起去找。息渺會沒事的，好嗎？先不要哭……拿出一點玄夜掌門的氣勢來。一定能找到。”

陰如暝見幽蓮夫人幾近崩潰，心裡一陣酸楚。他伸手去夠幽蓮夫人的手，將她的手牢牢握住。

“是我不好，姐姐。是我把初弦弄丟了……我一定把她找回來。姐姐求你，不要生氣……”

“不……如暝，我不是故意生你的氣。我……我只是太……”

幽蓮夫人沒有把手抽出，她說不出剩餘的詞來，只是不停地哽咽。

我們找了整整兩天，幾乎把燕桓都要翻遍了，卻沒有半點線索。隨著時間的推移，幽蓮夫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精神狀態似乎也變得越來越差了。第二天下午，我們猛然發現幽蓮夫人已經開始自言自語。要不了多久，她就會崩潰的。

在第三天，我和瀾先生商議了一個法子。瀾先生搖首：“我不希望用你和有漪的。你們的……”

“你們在說什麼？”幽蓮夫人突然插進。她的掌門氣質蕩然無存，儼然是個市井俗婦，只不過比尋常的婦人漂亮一些。她的衣服不太整齊，一隻外袍袖子沒有整理好，妝容也有點花。瀾先生實在不忍看她如此折磨，牽起她的手。

“隨我去個地方。”

…………………………………………………….

林清規見我們突然到來，並不詫異，連問都沒問，就直接回答。

“燕桓西南方樹林。”

幽蓮夫人都還沒問出口，就已經知道女兒的訊息，便猛然拽住了林清規的手。林清規欲鬆手，紫色的內力卻早已渡到林清規的體內。

“汝……”

幽蓮夫人心慌意亂，急匆匆留下一句話：“一年的壽數。”

我們馬不停蹄趕去樹林。我問瀾先生：“既然林掌門知道息渺的去向，那為什麼我們一開始不去找林掌門呢？”

瀾先生沉靜回答道：“清規窺探天機需要壽數，這種突發的情況，扣下的壽數雖少，卻會極大消耗她的精力。”

我不說話了，但心裡還是有點膈應。林清規在我們踏入她那殿前就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若我們沒有去，她這壽數反倒是浪費了，不如早些去的好。

雖然有了林清規的指引，但我們能找到息渺還是純靠偶然。西南樹林太大了，該怎麼去找？有漪建議分頭尋找，我們五個人便沿著五個方向散開。

我撥開擋在眼前的草葉，一步一步踏過沙沙作響的草地。

“息渺——息渺——”

雖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讓她聽見，但我還是放開嗓子叫喊。

突然，我踩到一個軟軟的東西。

我下意識全身抖了一下。

是一條長蛇！

那蛇反應極快，狠狠朝我的腳踝咬去。

忽然，一柄匕首破空而來，正好插在那蛇身上。蛇痛苦地扭動著身體，在地上亂絞了一陣，死去了。

我連忙拔起那柄匕首。這柄匕首我再熟悉不過：這是露陌。息渺就在這附近。

“息渺——！”

身後傳來一聲異響。我慌忙把匕首一捏，回頭一看。

息渺渾身是傷，我看到她的那一刻就撲倒在地，暈了過去。她精緻如陶瓷工藝品的臉上劃滿了血痕，衣服被颳得零零碎碎。左臂脫臼了，雙腿也傷痕累累，其中一條腿似乎也瘸了，不確定是軟組織損傷還是骨折。她看起來情況真的很糟糕。

我趕緊確認她是否有其他地方骨折，做了簡單的固定，而後將其背起。息渺很輕，輕得不像是人類，我足可以抱著她飛跑。她的呼吸很沉重，臉色蒼白，我不得不時常確定她的脈搏。

跑回開闊處，我從兜裡拿出艾珵送的哨子，用盡全力吹響。瀾先生、有漪等很快就回來了。幽蓮夫人第一眼就看到了血跡斑斑的息渺，一聲慘叫就撲過去，用顫抖的手上下撫摸了一遍。

“怎麼回事……初弦，初弦？”幽蓮夫人的淚全砸在息渺的臉上，衝開她臉上的血漬。息渺起初還閉著眼睛，在幽蓮夫人一聲一聲的呼喚聲中悄然睜開了雙眼。但那雙眼睛顯得更加無神，連瞳孔都有點散大了。我暗叫不好，連忙舉起她的手。

脈搏果然停止了。

幽蓮夫人見狀突然什麼聲音也沒有了。她體內的內力突然暴起，在她背後形成一大片煙霧。她右手拈起一朵內力化作的紫色蓮花，那蓮花從一開始的虛妄形態逐漸具象化，與此同時她嘴裡唸唸有詞，就要將那蓮花放入息渺的胸口。

“是換生訣……！”

陰如暝突然意識到這是什麼，連忙撲上去阻止。

“不……姐姐！！！”

“阿止！”

瀾先生一隻手伸上去，一把抓住了幽蓮夫人。那朵蓮花霎時消失不見。

“不要用換生訣，阿止。千萬不要……”

“我只有這一個女兒，我願意的。”

幽蓮夫人絕望道。

“我能救她，阿止。你別激動，我能救她。相信我。”

說罷，瀾先生把息渺平放在地上，隨後一隻手覆在息渺的胸口。藍色的內力暴起，瀾先生閉眼，像是在看不見的海洋尋找著什麼。突然她雙眼一睜，我明顯看到有水在瀾先生的雙眸中流動。

“就是這裡。”

內力如水在息渺體內激盪，一下衝開了息渺被封住的經脈。瀾先生將手慢慢向下平移，同時手掌也一點點遠離息渺的身體，像是在抹去什麼東西。隨著內力的歸位，息渺的瞳孔漸漸又有了神采。

“初弦……！”幽蓮夫人伸出手去，輕輕捧住她的臉。動作之謹慎，力度之小心，彷彿用點力，女兒就會碎在她的手裡。她跪倒在地，崩潰般的號啕大哭，一邊把息渺牢牢抱在懷裡。

息渺像是一瞬間關機那般，默默又閉上了眼睛。

…………………………………………………

三個時辰前。西南樹林地下。

他帶著玩味的眼神，將手中的毒藥瓶隨意丟在地上，凝視著被鐵鏈死死捆住手腳的息渺。息渺的臉上都是血印，頭髮也凌亂不堪。

“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嗯？我的好息渺。我的好、侄、女。”

說到“侄女”時，他的臉上多了一絲厭惡與嫉妒。

“若你就那麼安安靜靜死了，姐姐就不會再把大量的時間放在你的身上。我失去的愛，就能重新回到我的身上。可惜你是這麼的不聽話，既然如此，我只好為我自己上個保險了。”

息渺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身子卻瘋狂搖晃著，要把自己從鐵鏈中掙出來。他怒不可遏，拿過鐵棒一棍打斷了息渺的腿。息渺還是一聲不吭，但疼得痙攣的身體和蜷曲的手指，令人心底一顫。

他把鐵棍隨意一丟，棍子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他硬生生掰著息渺的臉，迫使她看著他。

“聽著，我才應該是姐姐唯一的親人。你既不懂如何讓她開心，也不懂如何讓我開心，你就是個無用的廢物。”

息渺只是用渙散的眼神看著他。他感覺自己被歧視了，渾身青筋暴起，又狠狠扇了她一掌。

“你是在恥笑我，嗯？你是在看輕我，嗯？好，我知道，你們都看不起我，因為我他媽的是個平狗，對吧？因為我他媽的身體裡流淌著的血，有一半是平國的，對吧？”

他瘋狂的大笑，笑得那麼陰暗，那麼不甘。

“是是是，你是截羽和玄夜兩個門派的大小姐，你多尊貴啊，你他媽的是個純正的梁國人！我呢？我就是個雜種，我就是一條野狗，我連自己的爹孃是誰都不知道！”

他還想說些什麼，但隨身攜帶的信蟲卻發出叫聲。他冷冷一笑：“瞧瞧，定是我那好姐姐，你的好母親找不到你開始急躁了。讓我們看看吧，她多久能找到你，就當玩一個捉迷藏。”

說罷，他便撇下息渺走了。他確信沒有食物沒有水，息渺在幽蓮夫人找到她之前就會掛在那鐵鏈上，成為一具乾屍。

他沒想到息渺在萬涵山莊受過訓練，更沒想到息渺對自己竟然這麼狠。息渺生生把自己的手臂扯脫臼，才從鐵鏈的糾纏中得到解放。她的一條腿斷了，她不得不一瘸一瘸地逃生，同時還要提防眼線，就這麼漫無目的地在樹林裡遊蕩，直到遇到來找她的我。

息渺安靜躺在南宮閣。幽蓮夫人的臉色很不好看，陰如暝在一旁都出了虛汗。瀾先生只是用平靜無波的眼神凝視著陰如暝，我和有漪等在一旁隨時待命。

無限的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