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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聶家遺玉(下)

第二天該收拾細軟回殷府的,但殷譚身子太虛弱,玄天建議夫人休息幾天再走,他們陪她一起。殷譚思慮再三搖了頭:“來不及了……大人尚未歸家,也再難歸家了。且容我出去一趟。”

說罷,殷譚強撐著身子,披上披風,戴上兜帽,抱起出生尚不足一日的聶隱就走出府門。沒有侍女上前陪同,倒不是因為她們怕死,而是擔心目標太大,會被發現,對殷譚不利。這些侍女跟殷譚跟久了,也比尋常侍女聰明著些,想法子讓殷譚成功離開了聶府。

殷譚本就產後身體虛弱,懷中還有個剛剛出生的孩子,走到江府時已經失去了全部的力量,差點跌倒在江府門口的臺階上。門口的侍衛認識殷譚,忙將其扶住。

“聶夫人!您怎麼了?”

殷譚勉強讓自己保持清醒:“殷譚…..請求見一見江大人。”

“您這是說的什麼話!在下立刻去稟告,您快請進。”

將殷譚扶入正廳,下人立刻去回稟時任吏部侍郎的江鑫。江鑫聽聞聶夫人親自來訪,忙不迭整理好服飾,端端正正與殷譚見面。殷譚見江鑫到來,便要跪下;江鑫大驚,忙將其扶起。

“聶夫人這是做什麼,快快請起。這禮屬下可當不得。”

殷譚起身,眼中淚光隱隱:“殷譚今日來,是想請江大人幫聶家一忙。”

“何事?聶夫人快請言。若有江鑫幫得上的,定然竭盡全力!”

殷譚將聶儒嵩昨夜赴宴未歸的訊息原原本本告知江鑫,最終補上一句:“我知道儒嵩已經不成了,聶家終要傾頹,只求江大人護好聶家唯一的男丁聶隱。劉家人定會對聶家趕盡殺絕,孩子的身世,請江大人待他大些,再告訴他。”

說罷,她把聶隱往江鑫懷裡一送。江鑫有些手足無措,雙手接過這個小襁褓。

“並非江鑫冒犯,只是除了公子之外,還有個大小姐……”

“阿瑾,等我回去便託付給殷府,由家父代管,只當作家父再養個小女兒罷了。至於阿隱,我不希望他在祖父的庇護下長大,只能拜託江大人,求江大人將其照管得英武些。江大人本就是個剛毅之人,由江大人一手培養的孩子也必不會差……”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殷譚只覺身子累得慌,向後一個趔趄。江鑫一手抱著聶隱,一手扶殷譚坐下。

“聶夫人,江鑫定不辜負您的囑託。”

江鑫抱著孩子,向坐在上位的殷譚單膝跪地,行了個大禮。殷譚坐在那裡受了。她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受此大禮了。江鑫把孩子小心護在懷裡,低著頭道:“聶夫人,江鑫這條命本就是聶家人給的。我江鑫誰也不服,只聽聶家的調遣。若是聶家需要江鑫,江鑫便竭盡所能。”

“有你這句話我便放心了。只是聶家……興許就快了,往後的日子,江大人可要多多為難了。聶家落魄,江大人竟還願意見我,殷譚……不勝感激。”

殷譚強撐著坐在座位上。江鑫聞後難得一笑:“夫人這是說什麼……若能報答聶家,即便是抵上江鑫這條命又如何。”

殷譚聽後大為感動。想不到尋常一聲不響,看起來還有些魯莽的江鑫,到了危難時刻竟成了挽救聶家的救命稻草。她再三謝過江鑫,便一步一步離開了江府。

聶瑾得知母親要讓自己去祖父家,說什麼也不願意。

“不,阿瑾不能去。”

殷譚無奈地看著聶瑾,理了理她柔順的頭髮:“阿瑾乖,祖父家很好的,祖父會繼續寵愛你,會像阿孃一樣,給你泡你最喜歡的茉莉花茶。還有冬瓜糖,祖父家裡有吃不完的冬瓜糖。”

“我不要,我都不要。阿瑾本就是聶家人,聶家人去哪裡,阿瑾就跟著去哪裡。爹爹不在,弟弟也不在,阿孃該怎麼撐下去?阿瑾身上流著阿孃的血,就要一直陪著阿孃。”

殷譚終究是心軟了,幫聶瑾找好衣裳,一家人準備夜裡潛逃。誰知訊息走漏,劉家兵丁立刻圍住了聶府。

玄天和一眾聶家侍衛的武力已然高超,卻還是寡不敵眾。劉家的兵丁可不管什麼其他的,見人就砍,即使是往日的聶家夫人和聶家小姐也絕不放過。眼見殷譚就要被誤傷,玄天毫不猶豫衝上去擋下這一刀。

“玄天!”

“夫人……你沒事吧。”

玄天的胸口被豁出一個大口子,血流不止。聶瑾第一次這麼慌張,忙抽出銀針欲給他止血,卻被玄天用沾滿了鮮血的手握住。

“小姐,不要費力氣救了……保護好自己。”

說罷,他就犧牲在夫人和聶瑾面前。此時的聶家侍衛已被斬殺得一乾二淨,劉家兵丁氣勢洶洶,把母女二人圍堵在纖儀齋內。劉黃達晃晃悠悠從外頭進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坐在地上的殷譚和聶瑾。殷譚只是牢牢護住聶瑾,怒目而視。

“我的夫君,他在哪裡?”

劉黃達無所謂似的瞥了眼聶瑾,發覺聶瑾也狠狠盯著他,便厭惡不適地挪開視線。

“聶夫人是說戶部尚書聶儒嵩聶大人?哦,他昨日要行刺本官,本官將其拘押後就畏罪自盡了。”

他說的這麼輕描淡寫,彷彿聶儒嵩的死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殷譚聽後渾身都顫抖起來,聶瑾不得不緊緊扯住她的袖子才能使她的顫抖不那麼明顯。

“本官……”殷譚發出一聲冷笑,“你是說,你就是新任的戶部尚書了?”

劉黃達驕傲地一抬頭:“這可不是本官的原意,是眾人一再要求,本官才勉強接下的。”

殷譚像是隱忍不發,又像是在思考什麼高深的道理。劉黃達饒有趣味地眯縫著眼斜睨她。

“怎麼不說話了,嗯?對本官不滿意麼?”

突然,劉黃達被她迎面而來的一個茶盞潑得滿身淋漓!

“你……你這個瘋女人!”

劉黃達一抹臉,把茶葉隨手甩到地上,不可置信地看著殷譚。殷譚只是憤恨地望著他,把聶瑾護在身邊,一向溫柔如水的眼神此時像要噴出火來。

“把她們帶走,統統帶走!”

“走便走。真當我聶家沒有人了?”殷譚不顧自己孱弱的身子,猛地起身,“要殺麼?你便來殺吧。我若是眨一下眼睛,便不是聶家的夫人!”

劉黃達只是陣陣冷笑:“殺?不,我會讓你們比被殺了還痛苦。你們聶家不是自詡高貴麼?吩咐下去,聶府男丁充軍,女眷全部發落京城。”

他露出一個奸詐的笑容:“我倒要看看聶家夫人和聶家大小姐在我面前卑躬屈膝,端茶送水的模樣。嘖嘖嘖……這樣漂亮的臉蛋,想必……”

說到這裡,他故意提高聲量。

“可以成為玉春園的頭牌吧。”

“到時候,我會時常光顧的。”

說罷他轉身就走,其餘的兵丁立刻押了府中所有的女眷。

殷譚死在去往京城的路上,她的屍體被拋棄在山谷之中。聶瑾幸運被海姬(那時候還叫阿海)救下,第二天剛被賜了名字,就包了一件衣服,懇請沐掌門放她出去。

沐掌門有些驚訝:“阿瀾,你的身子尚未恢復,為何要去那荒無人煙的地方?”

聶瑾咬著牙回道:“沐姑姑,我必須去。我的阿孃還在那裡,我不希望她的身體被兀鷲糟蹋。她是殷家的大小姐,不應該在那種地方。她應當被風風光光葬入殷家墳冢。”

沐掌門驚訝於一個八歲的孩子會說出這樣的話。她知道聶瑾去那種地方必有緣由,可她把聶瑾想的太單純,只以為是她在那裡丟了個什麼物件兒。她當即同意,並令阿海陪她一起去。

在山谷裡,聶瑾找到了殷譚的屍身。殷譚死去已有兩日,屍身不僅沒有被兀鷲吞噬,連一點腐爛的痕跡都沒有,除卻腹部那觸目驚心的傷口,整個人看起來就和睡著了一樣。

見到殷譚,小聶瑾的眼淚終於沒有忍住,一邊哭一邊撫摸母親已經失去了血色的面頰。阿海在一旁有些於心不忍,選擇背過身去,不看這樣的悲情場面。聶瑾很快止住了眼淚,替殷譚換上一身體面的衣服,請阿海幫忙把殷譚轉移到自己的背上。

阿海很驚訝:“你那麼小,背得動嗎?不如我來吧。我會很小心的。”

說罷,她將殷譚小心翼翼背到自己的背上。兩個人就這樣一路將殷譚運回了殷府。

聶儒嵩的屍體已經找不到了,聶瑾的祖父殷鶴軒便和聶家洽商,兩邊家族都為夫妻倆各立了牌位。殷鶴軒欲讓聶瑾留下,但聶瑾婉拒了。她不願祖父為她擔心。殷鶴軒終究拗不過外孫女,點頭答應了。

“瑾兒,祖父不留你。但祖父希望你好好的,不要再受你母親受過的苦了。”

殷鶴軒幾年後去世,聶瑾還去過殷府;但儘管殷府就在京城,祖父去世之後,聶瑾便很少有時間去殷府了。不過每年在百忙之中,她還是會抽出時間祭拜自己的父母。除此之外,她與殷府幾乎沒有任何瓜葛了。

誰也不知道聶瑾對劉黃達的恨意有多深,也許只有她自己知道。但對於劉黃達的態度,卻總是叫人猜不透——

她究竟是恨他到了極點,還是懦弱到了極點,居然從來沒有對他有過任何家族深仇的宣洩,反而任憑劉黃達譏諷她?

這一切也許只有聶瑾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