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兩步。
息渺的腳印與若汐的腳印終究差一層玻璃板。
息渺抬頭，是靜水樓。有漪和無洭站在靜水樓臺階的頂上。透過她們，靜水的弟子們統統氣勢洶洶地對視著她，彷彿下一秒就要踹她一腳。
“你們，做什麼。”
息渺警惕地從靴中抽出匕首。
無洭眯起雙眼：“息渺，你也要幫助若汐？難道你也是叛徒？”
有漪將手按在劍上，蓄勢待發。
“若汐，在哪裡。”
息渺握著匕首的雙臂漸漸出現青筋。
無洭呲著牙，面露兇相：“早去遊街了。她竟敢毒害瀾姑姑，這是她應得的……好狗賊！”
有漪的聲調悲涼中帶著憤慨：“阿孃明明這麼喜歡她，她為什麼會做這種事情……”
“假的……假的。”
“假？這種事情還能有假？”阿薀突然跳出來控訴，“她明知瀾姑姑平常不沾酒，沒法下毒，就改成了那種下作的方式！說是消毒……她就是在下毒！”
“你們當時，同意，還做……你們還做，若汐說的，毒。酒。”
“息渺，你怎麼能被她蠱惑！息渺！你也是叛徒嗎！”無洭抓住她的肩膀。
“那我們可不能留你。”有漪居高臨下地蔑視著她，將手抬起，“阿沁，阿湖，綁了她。一起遊街去。”
“……假的。”
刀刃劃過，亮起一片寒風。“有漪”的手飛起一米高，隨後重重的落地。斷臂的截面流出黑色的液體，“有漪”的臉色不太好看，抿著嘴將剩餘的半隻手放下了。
“假的。”
又是一片寒風，無洭和有漪的頭雙雙墜地。她們的腦袋在地上骨碌碌滾了幾圈，化為一灘黑色的液體。阿薀尖叫起來：“殺人了！！息渺殺人了！！！”
無頭的身體向息渺撲來。
“假的，假的，假的。”
隨著息渺如靈巧飛燕般的動作，兩個身體在空中被砍成碎塊，化為黑煙消失。剩餘的靜水弟子似乎在大吵大嚷，但息渺置若罔聞，只是冷著臉一路殺過去。她濺上黑色液體的面板迅速潰爛流血，但她全然不在乎。
很快，就殺到靜水樓內。原先微瀾居的地方被一個巨大的發著光芒的洞口代替。這洞口深處是黑暗，周圍卻籠罩著紫色的光。蓮花在息渺腳邊盛開，一路延伸入那洞口。息渺毫不猶豫地衝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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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最狼狽的姿態跪在東宮。這個本承載了我最多快樂的地方，現在成了我的審判地。
我什麼都沒有做錯。
我……真的什麼都沒有做錯嗎？
“太子殿下，犯人帶到了。”
我回想起救端妃那一次。那一次也是被押在東宮，結果只聽見他噗地笑了一聲。
然而這次，他冷著臉站在我的面前。我狼狽跪在地上，大概形成了一個極為鮮明的對比吧。
他凝視我幾秒，命人將我臉上和發上的菜葉雞蛋統統清洗掉。原來他還是顧及我的尊嚴的，我想。
然而臉擦乾淨，我正打算長噓一口向他抱怨我遇到的種種怪事時，一個清脆的耳光打碎了我所有的幻想。
太子咬著牙，嘴唇似乎都咬出了血。
“你怎麼敢……你怎麼敢殺了老師……”
“不……我沒有……”
“還敢狡辯。”
又是清脆的一聲耳光。太子的骨節捏的咯咯作響。我的臉從疼到麻到毫無感覺，可我的心被撕裂了，疼的喘不過氣。
“你知道為什麼孤要把你的臉擦乾淨嗎？”
“因為孤不想髒了手。”
太子拋下一句話，背過身去，再不理會我。
阿魚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我：“若汐姑娘啊若汐姑娘，你怎麼糊塗到這種地步！枉了瀾先生這樣倚重你！”
“傳令，靜水弟子若汐，通敵叛國，戕害國之重臣，著行鴆酒。一個時辰後就讓她喝了，讓她最後好好想想，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
被阿魚和另一個侍衛拖下去時，我沒有掙扎。然而內殿快消失在我視線的一刻，我看見瀾先生那件熟悉的青袍。
我不知哪裡來的勇氣，突然掙脫了兩個侍衛，跌跌撞撞向那件青袍跑去。瀾先生面色如常，和太子一起看著我衝回來。我被門檻絆了一跤，狠狠摔在地上。門檻磕傷了我的小腿，腿部立刻起了一大片淤青。
“瀾姑姑，你……沒有死……”
淚水隨著我的臉滑落在地，可太子只把它當成鱷魚的眼淚，不齒地嗤笑了一聲。
“怎麼。我沒有死，你很失望嗎？”
瀾先生冷冷一句。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面對我的倉皇，她卻是未置一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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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渺盡數擋下所有飛來的雞蛋和菜葉。
“夠了。若汐，在哪裡？”
“竟然還有人會問這個白眼狼在哪裡？！”
“你是不是她的幫兇？！”
“真是賤！呸！”
有個婦女對著息渺的臉就啐了口。下一秒，那婦女的咽喉流出黑色的液體。息渺的右臉濺上黑色液體，立刻潰爛，綻開了皮肉。她皺了皺眉，摸了摸自己的臉，隨後冷著眼睛一步步向前。
所有幻化出來的梁州百姓在一聲驚叫後全部化為一灘灘的黑水，淹沒了息渺的雙腿。它們沒有像剛才的靜水弟子那樣化為煙塵，息渺很快發覺自己的腿已經疼痛的不能再行走。她勉強涉過這一片黑色的海，隨後就癱倒在地上。
息渺的腿已經不像樣子。雖然這裡是幻境，但息渺此時是元神，元神受損，即便回到體內也會出現問題。息渺咬了咬牙，將匕首往虛無的地面一插，然後將自己往前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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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蓮夫人憑藉自己的中間人身份，很快知道息渺和若汐的狀態。
她心急如焚，不能侵入夢境，只能在夢境裡提供些許幫助。若汐已經臨近崩潰的邊緣，息渺尚在掙扎，情況也不好。
“初弦，初弦，千萬不能出事啊……”
幽蓮夫人緊閉雙眼，指尖逐漸有紫色的內力在暗暗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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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右手。一插，再一插，息渺的手臂筋肉緊繃，一點一點艱難的爬動著。
好累。快爬不動了。
疼。難以忍受的疼。
比訓練疼千萬倍。
息渺強撐著抬起頭來。下一層幻境的洞口開啟了，但她離它很遠。她爬不到那裡去的。
息渺筋疲力盡，快要洇入無邊的黑暗。
忽而見一朵極大的紫色蓮花在不遠處盛放，更多的小蓮花指引她向那朵大蓮花去。
息渺嘗試觸碰一朵小蓮花，手臂上的潰爛似乎恢復了一點，小蓮花也隨即消失。她一點點爬，一點點摸，直到來到大蓮花面前，她的腿稍稍夠她爬起來。
“一定是阿孃……”
息渺抓住一片蓮花瓣，而後鬆了勁兒，整個人癱軟下去。蓮花瓣將她輕輕托起，滑落至花心。
“好溫暖……”
息渺慢慢閉上雙眼，蜷縮的像個嬰兒。花瓣一點點收攏，將她完全包裹在裡面。
“阿孃……”
忽然一陣紫光大作，花瓣綻放如煙火照亮整片黑暗。息渺從裡面一步步慢慢走出來，匕首變得愈加華麗鋒利，全身流動的紫色內力一點點沁入衣裙和靴子，染上紫色的幽蓮花紋。
“阿孃，謝謝……”
息渺轉了兩圈匕首，身後的大蓮花如一盞紫色的明燈，又如送孩子上火車站的母親，一點點淡出。
息渺最後望了眼紫蓮，隨後踏入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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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瀾姑姑沒有死啊！！”
“怎麼，老師死了你才得意是嗎？”太子狠狠踹了我一腳，“怎麼有你這麼噁心的人！連最疼愛你的老師你也敢動！”
瀾先生冷冷看著我，一言不發，面若冰霜。
“不……我……”
我爬回太子和瀾先生腳下泫然：“一定是哪裡有問題……我不會想要……不會想……”
“若非我假死，怎能試出細作竟是我最喜愛的孩子。”瀾先生轉過身去，“若汐，你讓我感到失望。枉我給予你這樣好的名字，你根本不配這個名字。”
“老師是孤最愛的人，你敢動她，孤必讓你生不如死。”太子拋下一把劍來。
“被孤的人強灌鴆酒，或者說現在自刎，你自己選吧。如果你現在立刻自刎，孤就認為你不是通敵細作，原諒你。”
我瞪著那把劍。
我只要死了，瀾先生就不會怪罪我，對嗎？
太子就會證我清白，對嗎？
梁州百姓就會知道我是被冤枉的，對嗎？
有漪無洭她們就明白，若汐從沒有背叛過她們，對嗎？
我的理智一點點崩塌了。我顫顫巍巍，神使鬼差拿過那把劍，架到自己的脖子上。
只要我死了——
一把匕首飛過來，擦上我的手，我吃痛，鬆開了劍柄。
劍噹啷一聲掉落在地。一個影子映在背後。
“假的。若汐，走。”
“息渺……”
息渺抓起我的一隻手：“走。”
“你也是來嘲弄我，唾棄我的？”我失笑道，“快下手吧。我受不了了。”
“不。這裡，假的。你暈過去，你在幻境。我是真的。走，跟我走！”
息渺把我一把摟起來，隨後將地上的匕首用腳勾到空中穩穩接住。“瀾先生”和“太子”見狀向我撲來，息渺一人一把匕首，將他們釘在牆上。
“不要———！瀾媽媽！！太子！！！”
然而他們卻流下黑色的血，息渺趕緊把我拉至一邊：“黑，不能碰，會受傷，人會爛掉，很痛。很痛。”
她重複了一遍“很痛”。我穩下心神，才發現他們是假的。但我依舊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中難以自拔，根本邁不開腿。
“快走。”
息渺拽著我的手一路狂奔，卻奔跑在無盡的黑暗裡。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在動。我的理智不在這裡。
“不要回頭。回頭，就回不來了。”
我與她不知跑了多久，才碰見一朵巨大的紫色蓮花。一看到蓮花，我的心底湧起一陣奇異的安全感，崩潰大哭。
“快上去。”
我的膝蓋都軟了，哪裡站得起來。息渺竟把我一把抱起，就直接丟到蓮花的花心裡去。蓮花花瓣默默的合攏了。
幾秒鐘後，我隱約聽見有人在呼喚我，搖晃我。
我掙扎著睜開淚眼，幽蓮夫人的臉漸漸從模糊到清晰，出現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