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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放箏酗酒

平國同意和親。

其實這個決定並不意外。平國給我們下毒,是絕對不可能承認的。本來他們就打算讓這次投毒成為“時疫”,而且這疫只有平國才會發,如果平國不同意,那就說明他們心裡有鬼,到時候會落得不義的名聲。

淨安公主很坦然。既是從前的三公主、現在的大公主,就定要承擔起作為公主的責任。

“清箏,此次遠嫁,就要永遠待在那裡了。你可要考慮清楚。”

“瀾先生,本宮是梁國最大的公主了。玖鳶還小,不能當此重任,只能本宮去。”

“好。我會安排一切統籌事宜,切記注意安全。若他們要對你不利,立刻回來,梁國永遠是你的靠山。”

“不如說,瀾先生是梁國的靠山。”淨安公主微笑道,“本宮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不會再回來。如果本宮要逃回來,反而會引起平國不滿,到時候,對梁國更加不利。”

“聶瑾多謝公主抬愛。公主既然已經想清楚了……”

她沒有再說話,因為我進來了。我一見淨安公主在此,便向她端端正正行了禮。

“參見淨安公主。”

“免禮。”朱清箏倒與朱珏不同,身上多一些氣質,也多一些傲氣。看起來沒有朱珏那麼平易近人,走出去倒確實有公主的架子。

點名批評某珏,換身衣服出去,別人還以為是哪家的紈絝公子。

“你就是若汐?”

“是,公主。”

“看起來年紀倒與本宮相仿。”她極為標準的優雅式微笑,看了就知道她只是出於禮貌,並不是真的想笑,“本宮本以為這若汐年紀會比我大,沒想到是個年少有為的人呢。”

“哪裡,公主謬讚了。公主大義為重,才是可欽可佩的。”

啊好痛苦。

我向瀾先生投去求助的眼神。

瀾媽媽救我!

瀾先生不動聲色地把話題引開,和淨安公主攀談起來。我終於可以鬆口氣,逃進內殿。

太子的燒退了,此時坐在床上看書。似珹的藥方只能退燒,治標不治本,因此太子依舊需要隔離。他看見我特別高興:“你終於來了!我待在這兒可太無聊了。”

“怎麼啦,有瀾姑姑陪你還不夠?”

“不能總是纏著老師不放啊。”他認真回答,“我病了,老師只能獨自一人扛起重任。我都擔心她身體吃不吃得消……”

一時間我倆都有些沉默。

“哦對了,你妹妹要出嫁了誒。”

太子點頭:“我知道。清箏是自己要去的,我也知道她去了就回不來了,可……”

“你心有不忍,對嗎?”

“……是。無論如何,我不希望她去那樣一個蠻荒之地。”太子低下頭去,“可我們現在雖然找到了緩解時疫的方法,可不能讓得了時疫的子民們真正康復。”

“就以我為例,我現在燒是退了,可覺得渾身沒力,而且總覺得胸中有一股烈火,不停的在灼燒我的全身,極其難受。若現在的子民們都是這樣活著,那該如何出來耕作織造,買賣生活呢?那梁國的國力將會大跌。這……”

“……還是讓淨安公主不要去了吧。”

“不去,怎麼可以?”

太子問我,而我在此之前,已然知道淨安公主的未來——

資料顯示,淨安公主遠嫁平國後確實蒐集到藥方,準備派人送回梁國;然而那人路上被秘密攔截殺害,淨安公主也被發現,最終秘密賜死。

我不願淨安公主過去白白送死。

“我有辦法,你千萬不要讓她去。去了就是送死的!先前平國人沒有見過淨安公主,先找一個人頂替過去,剩下的我來想辦法。”

其實我並沒有辦法。

朱清箏是不去了,那讓誰去?讓一個不諳世事的無辜侍女去,還是讓靜水弟子去?不可能的事!

要麼,由我……

“不行。”

太子一臉嚴肅。

“誰都可以去,你和老師必須在我身邊!”

我哭笑不得:“那你說,誰去送死比較好?”

“……”朱珏一下子沒了主意。

這個問題擱置下來。反正定的日期在來年五月,不急。這日我來到玉龍送物資,卻見艾珵在睦元堂喝的酩酊大醉。本來英氣逼人的五官,也因酒精的影響變得稍微粗糙了些。

我有些不滿,詢問身旁的玉龍弟子:“你們掌門今天是怎麼了?”

那個玉龍弟子撓了撓頭:“掌門每年的今天都這樣,咱們從來沒問過。約定俗成的事兒嘛。若汐姑娘,你還是自己去問問他?剛才我們都勸過了,可他一口一個若汐,大抵是在叫你吧……?”

事已至此不是我去我也得去了。我慢慢靠近艾珵,後者迷迷瞪瞪地抬起眼來看我。

“若汐……是你啊。”

我一言不發。艾珵的酡顏,據玉龍弟子說,每年都會有這麼一次。那就是什麼節日了?

本想幫他解酒,但不巧,解酒丹在上次和似珹這樣鬧騰一頓後沒有及時補上,這次沒有。作為一個女孩子,儘管與他熟絡(至少和他娘子熟絡吧?),還是不能直接上手給他物理解酒,只能就這樣和他聊天了。

“艾掌門。我奉瀾姑姑命令,來給你們送物資了。”

“嗯。”艾珵低低應了一聲。

我欲告辭走人,沒成想他在背後又低低一聲道:“等等,若汐。先別走。”

“是。”我返回原地坐下。瀾姑姑看上的人必然是好人,不會是登徒子的;而且上次看他那樣子,好像也只對瀾姑姑熱情。不會有什麼事的。

“你會喝酒嗎?”艾珵遞給我一個酒杯。話說出來他倒先反悔了,又把杯子撤了回去:“嗯,妹子不喜歡酒。那若汐肯定也不喜歡。”

他的想法怎麼和風箏一樣大起大落的?我有些困惑,想聽聽他今天究竟為什麼異樣。

“若汐……若汐……這個名字起得不好。若汐,終究要隨著海潮走的,誰也留不住……”他給自己又斟了一杯酒,“怪我。沒保護好你。”

他一仰脖子,將酒喝得一乾二淨。

他為什麼突然說起這個?難不成……

“艾掌門,十四年前……你們女兒夭亡之時……”

“正是今天。”艾珵直截了當給了我答案。

“十四年前,我還在和有漪議論沂源閣的事務,突然就有人跑進來,說靜水出事了。”

“那天夜晚傾盆大雨,去靜水的路很溼,很滑,車馬難行。我緊趕慢趕,最終棄了車馬一路跌跌撞撞才趕回靜水。可來不及了。”

說到這裡,他滴下一顆淚來。

“明明沂源閣與靜水樓僅差幾十裡,可為什麼……那是我走的最長的路。”

“我到的時候,那場惡戰都已經結束了。我什麼也沒有幫上。妹子撐著身子昏過去,懷裡還抱著一個小孩。我看見蜿蜿蜒蜒的血,一路延伸出去,我知道她是這樣爬過來的。她是怕自己昏迷在人多的地方會害了那個小孩呀!”

“我不知道咱妹子是怎麼挺下來的。總之她就倒在那裡,靜水的女孩子都嚇傻了,沒有一個人動手。她護那個小孩護得很緊,我們都拉不開,最後還是我在她耳旁輕輕說話,她才有意無意地鬆開。”

“然後她就徹底陷入昏迷了,我怎麼叫她也沒反應。我不懂醫術,她們那些女孩都說,她肚子裡的孩子已經死了,必須讓妹子趕緊把她生下來,否則她和若汐就都保不住了……”

艾珵捂住臉。平時堅強的他,提起孩子時還是會淌下心頭的酸澀和懊悔。

“咱妹子身子虛,都暈過去了,哪裡有勁能把若汐生出來啊!她們下不去手,我難道就下得去手啊?可當時沒有人幫我,沒有人幫我!妹子呼痛,我也和她一樣痛。我的心在滴血!她比我還煎熬,她啊,她要承擔兩份痛苦啊……”

“我摸到若汐的腦袋,一點點往外拖……我多怕她脆弱的脖子會被我扯斷,小手小腳會卡住。可若汐好乖,她沒有給我佈置任何難題。若汐終究是順順利利出來了。小小的,軟軟的。她的小手還沒有我的掌心大,閉著眼睛,渾身都像沒了骨頭一樣。她眼睛像妹子,鼻子和嘴唇像我,我看的真真切切。”

“阿瀾醒來的第二天我才敢去看她。我怕她會責怪我沒有及時回來救她們母子。然而她看到我來時,她卻哭了。她說,她沒有保護好我們的孩子,她也知道自己之後再也不能擁有孩子了,但她不後悔。她問我,我會恨她嗎,恨她為了保護別人的孩子而捨棄了咱們自己的孩子。”

“我說,不恨她。我希望她好好養身體。這件事情後她的身子明顯比從前更虛弱,前幾年為了勾出太子身上的毒,險些連自己的命也不要了。若按她的內力,這點毒根本不算什麼;可她身體太虛了,又一直夙興夜寐,那些毒趁虛而入,在她體內紮了根。本來一次療毒就可以解除乾淨,硬是拖了這麼久……”

難怪無洭會讓我叫她回來療毒。哪裡都可以療毒,但只有靜水樓才能保證她不會被外界所幹擾,可以安安心心挖除體內的毒素。

“若汐……我怎麼今日和你說了這麼多……”他的臉燒起來,無奈地嘿嘿一笑,“大概你和我們的若汐太像了,我今天把這些話全部抖落出來……我……我很暢意。”

“那瀾姑姑不喜歡酒,艾掌門又為何要以喝的酩酊大醉為結果去紀念這樣一個令人傷心的事情呢?”

“我?我……我也討厭酒。阿瀾討厭什麼……我就討厭什麼。我要懲罰,懲罰自己……“

艾珵講故事時候的流暢已經蕩然無存。他眼下就像一個悔恨莫及抱憾終生,只能終日酗酒度日的男人一樣,無端地發洩自己的苦痛。

“停下吧,艾掌門。瀾姑姑不會願意看到你這個樣子。這些苦痛的往事就像酒,越去細品,越容易嚐出它的苦澀。每年這個時候都這樣一遍一遍地沉溺於這樣的過往,不就如同酗酒一樣,除了天昏地暗與悲痛欲絕,還能得到什麼呢?”

我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瀾姑姑想要看到的是你從陰影中走出來,而不是每年這樣煎熬一遍又一遍。你們夫妻感情這麼好,她看見你這樣糟蹋自己,她的身體也會越來越差的。”

“你……說的對。”艾珵終於悶悶回答了一聲。

我心下酸澀。

等回到靜水,去那個花冢那裡祭拜一下吧。

若汐,你的父母……

真的很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