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洭很給力。
她透過分析,將奸細的範圍縮小在止水居。她是如何做到的,不得而知;我佩服她的同時,又得心疼自己的銀子。
誰家好姑娘一頓吃八個肉包、兩隻鹽焗雞、五串糖葫蘆和雜七雜八的一堆糕點啊?
不過用這些東西換回撥查進度,值了。
哦,她倒是給我撕了一個鹽焗雞腿,我還得感謝她。
壞訊息倒是來的很快:有漪找出時疫的傳播途徑為飛沫,然而為了遏制飛沫傳染,有漪等人已經快筋疲力竭,不懂知識的燕桓百姓卻依舊我行我素,該怎麼做買賣該怎麼做買賣,沒有一點保護意識。燕桓是個不小的城市,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擴散開去。現下據守梁州的弟子來報,梁州城內已然出現同樣的患者!
瘟疫,在短短兩個月,就席捲到梁州了!
靜水全員投入工作這件事我預料到了,但沒有想到是這麼快!好在梁州淪陷之前,靜水已經制造了大批的防護服,為了效率,我還託城內木匠做了大號的酒精桶,一次可以裝兩升,再自制了肩帶,讓她們可以揹著走。我模仿噴壺的做法,將酒精桶進行改良。
除此之外,我還改良了面紗,使其更類似於現代的口罩,讓使用者呼吸更順暢不悶熱。就在工作如火如荼進行的時候,前線傳來噩耗:據守燕桓的十個弟子,已有六個感染了!
不知道其中包不包括有漪……
我修書一封,寄於有漪,期望得到她的回覆。然而一個月都沒有回信。
我心急如焚,不知她現下境況如何。
靜水來看病求診的人越來越多,止水居不得不擴大空間甚至使用弟子房間進行床位安排。我第一時間讓出我的床,睡地板沒什麼大不了;與我同寢的師姐也不約而同地主動挪出床位。其他弟子見狀也紛紛效仿,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床位緊張的困境。
幫助病患的同時,我抽出時間給太子寫信,向他報告目前的情況以及未來可能的發展趨勢。太子也很快回信,希望我去一趟東宮,和他們二人面對面商討接下來的事情。
我迅速收拾了東西,將靜水樓的一切暫時託付給無洭。無洭怕我路上被感染,硬又塞給我三塊面紗,叫我牢牢戴著,不許摘下。息渺在她的教導下看起來又活潑了一點,在我走時,她居然出來送我,雖然什麼話也沒說,什麼動作也沒有,就這麼靜靜地看著我。
我拉著馬車一路下山,特意繞開人多的街市。現在是非常時期,人心惶惶,難保有人見到我不偷不搶、不喊不鬧。我總擔心僻靜的小路會有匪類盜賊,不過幸而無事。
到達永瀾殿,我大大喘了口氣。瀾先生就站在殿內,端著手笑對著我。我與她只差二十幾個臺階。
“瀾姑姑!”
說來奇怪,這次有馬車,我卻比往日更累。不過一切都沒事了,目的地到了,我可以卸下一身疲憊,將物資送到,和他們商討對策。
就在這時,我突然發現瀾先生身後的沁師姐。她的面容令人熟悉又陌生,像是與她身前的瀾先生形成了光影一般的存在。
她原來,和瀾姑姑長得這麼像嗎?
“師姐,你也來啦?”
沁師姐沒有搭理我,不知在笑什麼,她的笑容與身前瀾先生溫和的笑容相比,顯得那麼陰森。我隱隱覺得不對勁,就在我第一腳踏上漢白玉階時——
鮮紅的血噴灑在我的腳邊。
瀾先生的腹部,露出被血浸得鮮紅的刀尖。她的笑容凝固了,頭慢慢轉向身後的沁師姐。沁師姐笑得愈加陰森可怖,將刀又擰了半圈後狠狠拔出。瀾先生隨即倒地,血順著臺階開始一點一點淌下。
“不……”
殿中走出一個男子,是太子……
不,不是太子。
是……誰?
沁師姐把手中沾著瀾先生熱血的刀隨手一丟,和那男子入了殿。她的手上甚至還殘留著一份殷紅。
瀾先生趴在地上,手蜷著,顫抖著要爬起來。我喊不出聲,幾步衝上殿去,將瀾先生的披帛解下來。她的背部還在汩汩地流著鮮血,止也止不住。
瀾先生手一滑,整個人又撲了下去。她似乎在默唸著什麼,聲音太輕,我聽不清。湊到她唇邊,模模糊糊聽得幾字。
“萬歲……替矣……”
“瀾姑姑,你撐住,瀾姑姑!!!”
“瀾媽媽!!!!!!!”
一個激靈,我從馬車上猛的起身,早已是淚流滿面,一身冷汗。
“是噩夢……”
前面的馬倒是冷靜得很。我這樣突然大叫,居然沒有驚著它們。它們依舊平靜的無聲地拉著車,我已能看見不遠處的御天殿。
到達永瀾殿,我大大喘了口氣。在囑咐過車上物資收入倉庫後,馬車被侍衛牽走了。瀾先生就站在殿內,端著手笑對著我。也許是因為剛剛做過噩夢,我覺得比往日還累。
等等……
這不就是我方才的夢境嗎?!
那,那接下來會是……
我猶豫著踏上一個臺階,祈禱不要突然出現血跡。
然後是第二階,第三階。
無事發生。
沒有突然出現在瀾先生身後的沁師姐,也沒有……
我幾大步跨上臺階,撲進瀾先生的懷裡,放聲大哭。心裡複雜的情緒在一瞬間一掃而空。
“怎麼了,這孩子?”瀾先生心疼地一手摟著我,一手用披帛揩去我的淚水,“別怕,我在這兒呢。”
緊緊抱著她,我感到她是活生生的,不是方才冰冷的屍體。
“沒事,瀾姑姑,我剛剛來時做了噩夢,夢見……”
“快先進來喝點茶緩緩神。”瀾先生摟著我進入內殿,“既是噩夢就不要再去想了,想是最近精神緊繃導致的。苦了你們了。”
我坐到座位上。她從一旁的抽屜裡取出一些茶葉,投入壺中,又衝了水來與我喝。往日的茉莉龍珠茶清甜可口,可今日這杯茶苦澀至極。我差點全部嘔出來,眼睛霎時就苦得蓄滿了淚。見我苦得直吐舌頭,瀾先生溫和解釋道:“我見你精神有些恍惚,想是最近累著了。今天給你喝的是苦丁茶,有一定的安神作用。”
“不過你啊,太子啊,都是孩子,喝不慣苦的東西的。”她端起來啜飲。
“這麼苦,瀾姑姑也不會喜歡吧……”
“我與你們不同。年紀不同,經歷也不同。喝這茶,我倒覺得有回甘之美。”她微微一笑,可我仍捕捉到她眼中那抹轉瞬即逝的淚光。
“瀾姑姑還嘴硬。明明都苦出眼淚來了。”
“那不是因為味苦。”瀾先生笑著放下茶杯,“只是想起一些往事罷了。”
我沒有追問。既然她眼泛淚光,那大概不是什麼美好的往事。我沒有忘記今天來一趟的目的,四炷香的時間裡將最近的工作全部報告給她,她邊聽邊欣慰地點頭。
“很好。繼續這樣做下去。我這裡會協調,儘快和其他太醫研製出有效的治療方法。不過與此同時你們要注意安全,不要染上了。”
“瀾姑姑也是。”
“另外我會通知工部尚書,建造臨時的醫館容納這些病人……”
瀾先生突然抽出手帕捂住嘴,咳得渾身顫抖。
“瀾姑姑!你怎麼了?”我趕忙下位扶住瀾先生。瀾先生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她很小幅度地搖搖頭,微笑著拍了拍我的手:“沒事。想是最近有一點累,休息一下,不礙事的。”
我向她告辭。在我背過身去時,她不著痕跡地將染了血的手帕攥在手心裡。
正往玄月殿去時,意外在秋波亭截到太子和端妃。端妃正抱著小竹和太子聊天。我本無意打擾,但太子先一步察覺到我的存在,熱情的招呼我一起過去。
我堪堪坐下。寧琅姑姑抱著貓不方便動手,眼神示意我吃些糕點。正值金秋,端妃早早做好了桂花黏糕,太子一人已經吃掉了半盤,端妃倒也不惱,只說怕太子撐壞肚子。
“我還另做了一些,若汐,一會兒帶給你們那位瀾先生去吃。”
我點頭,拿起一塊塞進嘴裡。端妃見狀笑了:“你這孩子小心噎著。”
小竹喵的一聲跳下端妃的臂彎,自顧自玩去了。我嚥下嘴裡的黏糕,見太子笑嘻嘻的,假裝嗔怒道:“瀾姑姑在那裡忙的不可開交,你可倒好,就在這裡偷懶。”
端妃一臉若有所思,用手託著臉笑著看我們兩個。太子臉紅道:“老師把事情都包下了,是她讓我休息一下的嘛……這兩天瘟疫突然嚴重起來,一下子什麼事情都來了。我知道老師身體不好,我就休息一會兒,馬上就要趕回去的。”
我緩下口氣:“你也不要累壞了,我到時候給你點自己做的小玩意兒吧。這也是精神上的鼓勵嘛。”
太子聽後喜笑顏開:“那敢情好。不過有個問題,有些突兀,但我很好奇:你手腕上那是什麼物件兒?既不像手鐲,又不像長命繩。”
我耐耐心心將自己手錶的作用講述給他們聽,他們聽後都笑了。
“非是我們不相信你。若真有如此可看時間之物,那不是很方便麼?只是你這‘手錶’是城中哪位能工巧匠做來的?我們也好去打來用。”
我設法解釋自己的身份,無奈這兩個人不如瀾先生那樣開明,並不是很相信,我也不再繼續解釋了。就這樣活著不也挺好嗎?
回到靜水,我的腦中仍被那個可怖的夢纏繞著,不得休息。是預兆,是提示?
說起來,沁師姐和瀾姑姑真的有神似之處。
無論如何,是該好好顧一下還沒揪出來的那條毒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