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瀾先生坐在座位上幾乎沒有動過。得知真相的我心裡門兒清。

艾珵特意給瀾先生事先安排一個舒適的座位，可以讓她斜倚著。好傢伙，一看就是有備而來，各種操作熟的不得了。

有漪一副看淡了的神情，將泡了冬瓜糖的茶遞給瀾先生。後者眉間微蹙，捧著茶杯，輕輕吸了一口氣。

艾珵此時儼然一副正經人的模樣：“妹子，你昨日來，是要說什麼？”

瀾先生調整神色，強打起精神：“平國最近偷偷在囤積兵糧，我懷疑他們之後有動作。本來這只是我的猜想，想過來和你討論，但正巧發生昨日的意外，這篤定我心中的猜想。若昨日那場確鑿不是你安排的，那就是出現了刺客，而且，就在我的身邊。”

艾珵眉頭一皺。

瀾先生接著說道：“平國自從政治上改革後，國力強盛許多。大梁即使曾是強國，現在也不得不推行改革政策，以防外敵趁虛而入。只是如今太子年紀尚小，一切只好我來擔著，政令要下達，有些難啊……”

“你的意思，是說……”

“平國實力不可小覷，我們必須要做好萬全的準備。若有朝一日，當真要面對平國大軍，艾珵，咱們只能分工協作了。另外，除了備戰，我還要找出藏在我身邊的那條小蛇。否則時機成熟咬我一口，險矣。”

“你說的不無道理。你若要找奸細，我會盡全力幫你。只是你說的備戰，我有些按不下心。其餘五派，兩派附庸萬涵山莊，另三派又閒雲野鶴散漫江湖，從來不關心國事，只怕這戰役光靠我們兩派和梁軍難以招架。”

“何以見得？梁軍不是正規軍隊嗎？”我插嘴道。

“梁軍雖為正規軍，但久未上戰場，難免缺乏經驗；平國位於北方，是狼煙之地，久經沙場暫且不提，其兇悍陰險程度，非我們可比。”

“就算他們贏了，也是勝之不武。”我忍不住冷笑一聲。

有漪立刻阻止我：“不要多話。”

瀾先生和艾珵聽了我的話，同時轉向我。艾珵爽朗一笑：“好，小姑娘，你說這話我愛聽。那你說說，怎麼辦？是打算以少勝多，還是有別的想法？”

我學了歷史，多少帶點底氣：“聯合，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這才是核心。竊以為，若七派有了共同所追求的目標，自然可以很好的相互結合為整體，共同抵禦外敵了。”

艾珵聽完卻是笑道：“傻姑娘，若七大門派真的能夠聯合，我們早就這麼做了。”

“怎麼，不可以嗎？”

“七大門派各有其利益。玉龍與靜水聯合，純粹是因為他們的掌門人是夫妻。”說罷看向瀾先生，後者不大自然的把眼神撇開飲茶，“至於另外五大門派，且不提登雲和朝凰這兩個，他們既與萬涵山莊建立合作關係，你是決計拉攏不來的；截羽門派培養刺客，不適合上戰場，而且，不用銀子，使喚不動他們。”

“哦，賞金獵人。”我心裡暗忖。

“菩提崇尚老莊理念，主張虛無，修身養性，沒幾人拿得動刀的，自然也上不得戰場，頂多在背後支支招。不過這件事，你們家瀾先生一個人也可以做到。”

“哦，沒用。”我心裡暗忖。

“玄夜，用毒極強，連我都要敬他三分，不敢靠近，怕他們身上掛的香囊裡面裝著劇毒。他們的掌門人我倒是熟悉的，不過你這小姑娘就別去湊熱鬧了。”

“哦，法師。”我心裡暗忖。

大概看我一直在思考，其餘三人沒一個人說話的。幾個在旁值守的玉龍弟子如同擺設，也不開口，整個睦元堂一時鴉雀無聲。

“可以。”我想了很久，得出結論，“可以聯合。只要能夠挖掘出作為梁國子民的赤血忠心，我不信他們如此冷血。”

這是實話。我夢醒時去查閱資料，鄴州慘敗後另三個門派是出手的，但因失去最佳時機，節節敗退。不是他們不愛國，而是打錯了算盤：本以為讓靜水、玉龍在前面替他們頂著，他們可以高枕無憂；結果反過來唇亡齒寒，落得如此狼狽下場。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艾珵端坐回去，“想是我本領未到。你說的我不無嘗試過，但都是無用，尤其是菩提掌門人。你猜那女人怎麼說？她竟說‘我菩提弟子不問凡事，但求養性靜心，唯至得道’！”

“那只是價值取向不一樣罷了。”我反駁道，“不妨用另一種方式勸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此話雖不合時宜，但道理是一樣的。”

艾珵眼中閃爍著讚許的光芒，大笑道：“好，不錯，你這小姑娘有點意思！妹子，這孩子叫什麼？”

“若汐。”瀾先生從容回答，平靜的笑容似有深意。

艾珵的笑容僵住了。他看看我，又看看瀾先生，眼中滿是不可置信和另一種我說不上來的情感。

“為什麼……給她起這個名字？”

艾珵的薄唇似在微微顫動。

“我願意。”瀾先生輕撫著小腹，“這名字很好，不是嗎？”

“是，是很好。”艾珵低低迴應，“不用……就浪費了。”

他復又強笑：“這個名字意義非凡啊，你這孩子可得好好珍惜這名字。也好，這麼個聰慧的女娃兒，配得起這個名字！”

我感到一陣奇怪。一年前初得這名時，有漪和無洭神情也是極其怪異的。難道這是瀾先生的曾用名嗎？她的名字不是聶瑾嗎？她一進靜水門派不就一直用著“瀾”這個名字嗎？

那這會是誰的名字？她之前很要好的閨蜜的名字？不得其解。曾問過有漪和無洭，她們都不回答，只是搖搖頭，告訴我，不要辱沒了這個名字。

還沒等我回過神來，艾珵就褪盡了先前的神色，變得高興起來：“說起來，妹子，你好幾個月都沒來了，這次多待些時候吧。”

瀾先生聽著勢頭不對，忙令我們出去。我和有漪皮得很，假裝出去後支開玉龍弟子，繞到後院，在那裡可以聽見睦元堂裡的對話。

瀾：“怎麼？昨夜你還沒有夠嗎？”

艾：“這麼幾個月不見，不能多抱一抱？昨夜算什麼？我還想每天這樣呢。”

瀾：“（嘆氣）我們都是三十好幾的人了，這樣的事情你還做得出來。我現在還疼著，你考慮考慮我的感受啊。”

艾：“（忍住笑）好，好。那今晚我輕一點。三十好幾又怎麼樣？我媳婦永遠是最美的。年輕的那些花枝招展天天在我眼前獻殷勤，我還不要呢。我只要咱的妹子。至於感受，實在是抱歉，昨日太高興了，沒有顧及到你。”

瀾：“那我怎麼辦，我怎麼回去？我這個身子再被你一折騰可怎麼回宮？太子懂事了，上次我那樣回去，他倒是會心疼我。”

艾：“（笑）毛孩子，他怎麼知道的。”

瀾：“太子大了，這點事情也該讓他知道知道。還有有漪，她也是個大姑娘了，你在她面前收斂點。還有若汐，她才十二歲。”

艾珵頓了頓。

“咱們的若汐，現在也該十二了。”

瀾先生沒說話。

我聽聞小聲問有漪：“若汐……是他們孩子的名字？”

有漪見事情掩蓋不住了，只好點頭：“回去和你說，咱們離遠些。”

回到我們的寢居，有漪為我泡了杯龍井。有漪眼中閃爍著淚花，回答道：“阿孃原先懷上過一個女孩，但後來門派遭到入侵，阿孃在抵禦時流產了。那時候我還只有八歲，雖早已知道我不是阿孃所生，但那又如何，阿孃待我就如同親生母親一樣。”

“我那時候可憧憬阿孃為我生一個妹妹了，我可以陪她一起習武，做課業，一起玩，一起陪伴她。阿孃當時連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女孩就叫若汐，男孩就叫逸舟。”

“結果出了那件事，孩子沒了，阿孃本就虛弱的身體被打垮，差點沒有挺過去。”

我心底湧起一陣悲傷。

所以這就是瀾先生聽聞我十一歲時會露出那樣的神情，會突然停下腳步。

瀾先生，瀾姑姑……

瀾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