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時光過去,我已經十二了。有漪問過我生日,我不知道,也沒太當回事,但第二天有漪卻從萬興樓買了一包桂花糖糕給我,說是把今天當作生日吧,請你吃糖糕。
實話實說,這個糖糕沒有端妃做的好吃,有些甜膩過度了,但既然是有漪的一片心意,我只好默默吃光。
她居然沒看出來我是硬嚥下去的,還以為我很喜歡吃,說那明年也買給我好了。
謝謝你,我不要。
實在有些難吃,我把一部分塞給無洭“嚐嚐鮮”。無洭倒是吃的很開心,但她也沒有吃太多,說怕吃多了會讓自己做的操練付之東流。
無洭是什麼鋼鐵腸胃啊。
逃出靜水,轉頭我就跑去找端妃吐槽這桂花糖糕有多難吃。端妃笑得前仰後合,氣得我給她也塞了一塊。
後來據說她吃的胃疼,下次再也不這麼做了。
皇后那裡我沒有把這個糖糕給她吃,我擔心我好不容易刷的好感度一夜清空。
這日傍晚,我剛準備整理床鋪,有漪扯扯我,小聲說道:“恭喜你呀,你又可以逃幾天課業了。”
“?”
“阿孃要去見玉龍派掌門洽談事宜,我們也一起跟著去。”
“就我們兩個?”
“嗯。”
“瀾姑姑有說我為什麼要去嗎?”
“她這次要隨身帶兩個弟子。無洭沒時間,其他的師妹她不太熟,還是帶你合適。而且上次妄海一行,她對你評價可高了。”
“可上次我都沒能保護好她,讓她受了傷……”
“小傢伙歷練,哪裡能夠面面俱到呢。她說,你這個十一歲的孩子能做到那樣,已經很不錯了。”
聽到這裡我一陣酸澀。這種寬容是我所沒有感受過的。
“走吧。不要讓阿孃好等。”
一炷香後,我們和瀾先生匯合。瀾先生微笑著摸摸我的頭:“你這個年齡段的孩子長得真快,幾天沒見,又長了好些。”
我嘻嘻一笑。
太子為我們配備兩輛馬車。瀾先生一輛,我和有漪一輛。瀾先生看著我們爬上馬車後,她才與太子告別。
太子滿臉的戀戀不捨,具體參考媽媽要出遠門時候的小學生。
就差把“媽媽我會想你的”寫在腦門上了。
一路上的風光極美。綠樹掩映,湖面泛著粼粼的波光,將夕陽折成光的精靈。入了深秋,霜葉紅於二月花,如染了血的絹布,正在洇出沉澱的顏色。馬蹄下的土地平整,偶有幾塊小石子嵌在裡頭,倒有些別樣的風味。
我知道我們在往山上去。玉龍派原來也和我們一樣在山上嗎?
上山走了約莫兩盞茶,突然,一陣馬嘶聲將我們的思緒強行從美景中拉回。
馬驚了!
發生了什麼事,是刺客嗎?!
馬車劇烈的搖晃著。底下雖不是萬丈深淵,但人若掉下去也是性命休矣!
情急之下,我和有漪雙雙跳下馬車。馬車距離山地僅有半尺,搖搖欲墜。
我們跳下車的第一時間就是檢視我們前方的馬車。瀾姑姑就坐在裡面!幾步趕上,那馬車早已翻了,馬倒在路旁掙扎,裡面的瀾先生不知去向。
馬車的開口向著山底。
瀾先生的披帛掛在山旁的樹枝上。
“瀾媽媽!!!!!!!”
與其說是喊,不如說我是聽見自己淒厲的哭喊聲。
瀾先生……掉下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真的看到山底有一抹青色,似乎就是那件瀾先生平日穿的青袍。
一瞬間我什麼都看不見了,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眼淚大滴大滴砸下臉頰。我瘋了。我抓住一旁的樹枝就欲滑下山底去救她。
不是說好要去找玉龍掌門嗎?為什麼突然發生這樣的事情?
太子怎麼辦?有漪怎麼辦?靜水怎麼辦?
我,怎麼辦?
腦中被紛亂的思緒迷得一團糟。我不能思考,我只有一個想法:我要下去,把她撈上來。
即使,只是一具冰涼的屍體……
有漪呢,她去哪裡了?!方才不是還和我一起嗎?她跑了?!
我一下子不知道該先做哪件事。迷惘的轉過頭,卻發現一個人,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瀾……姑姑?”
瀾先生此時完好無損地站在我的面前。不,也不能說是完好無損,她那與墨紫色水波狀高領同屬一塊布料的袖子被樹枝勾破了,袍子也不見了。袍子下的袖管是貼合貼合面板的,只要樹枝再長哪怕一毫米都會刮傷瀾先生。萬幸的是,樹枝只勾破了衣服,並沒傷到其面板。
“阿孃方才被翻下山了,她及時拉住山旁的樹枝才借力回到路上,但袍子和披帛都掉下去了,想要拿到可能有點困難。”有漪補充,“我去找阿孃了,你剛剛沒看到我是不是有點慌?”
我聽出有漪內心未平的驚恐。我一時間被許多情緒反覆衝擊著大腦,不能組織出任何語言。
“太過分了。”瀾先生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我這許久未來,倒是會給我下馬威了。看來咱們只能走上去了,也好,讓我同他好好算算賬。”
說罷,她當無事發生一般將手放回腹部,沿邊上的石階一步步登上。我和有漪驚魂未定,尤其是我,感覺腿都不是自己的了。不是怕死,是對瀾姑姑劫後餘生的慶幸。有漪發現我一步都走不動,只好暗地裡抬著我的手,把我扶住。
一行三個人繼續上山。
約過了半柱香的時間,玉龍門派初窺一斑。那是一個氣勢恢宏,豪氣凌雲的建築群。相比於靜水的溫和,它顯得更雄偉,更險峻。如此想來,裡頭估計沒什麼女孩兒了。這裡整體給人陽剛之美,毫無半點柔和。一切都是堅硬與剛毅的。
見瀾先生來,兩個看守門口的玉龍弟子本想阻攔,但瀾先生向他們使了個眼色,他們就直接將我們三人放行。我看了一眼,他們的臉都嚇白了,大抵剛才瀾先生的臉色不太好看。
瀾先生長驅直入,直奔最大的建築睦元堂。我和有漪不敢有拖延,緊隨著她的腳步。許是正在氣頭上,她走的飛快,我和有漪幾次都沒跟上她。
遠遠看著睦元堂內坐著一男子,似正在處理公務,年紀與瀾先生相仿,用一頂酷似蓮花的發冠束著高馬尾。近看,其面目稜角分明,英挺的劍眉,薄唇,留著一字胡,年輕時應該俊朗無比,一眼便知是武將出身。一襲絹布甲(武將的便裝),顯得整個人都很挺拔。奇特的是,他腰間掛著一個香囊,看起來做工並不是很精良,他堂堂玉龍掌門人,怎麼會看得上這樣東西?
“快請客人進來!”他頭都沒抬,筆下倒是不停。
那爽朗有力的聲音,與他的外貌真是天衣無縫。
瀾先生沒等玉龍弟子請她近前就一步步逼近那男子,冷眼望著他。他抬起頭來,與瀾先生目光相對的一刻,他看起來不容置喙的臉突然僵住了。
“妹子,你怎麼來了……”
瀾先生難得的冷笑:“是啊,我不該來。艾珵,我這幾個月不見你,你想是心裡窩火,連我你都敢捉弄了。”
“我,我沒……”
“不僅我差點掉下去,連我的兩個孩子都險些被你害了!”瀾先生少見的火冒三丈,我們兩個在後面都不敢出大氣,“你若是對我有氣大可直說,為何還要牽扯到這兩個孩子?”
被瀾先生猛地一頓嗆,那艾珵完全失了氣勢,整個人顯得很卑微,放下筆就直接站起來勒住瀾先生的雙肩:“真的冤枉呀……若是知道你還帶了弟子來,我決計不會這麼和你開玩笑,那都是你一個人來時才會設些小心思。這次不可能會是我。你說,你來這裡這麼多次,哪次真的讓你陷入險境啦?……”
瀾先生狠狠吐了口氣,想是氣還未消。這時天已經黑了,旁邊的玉龍弟子紛紛點起自己身邊的油燈,睦元堂登時燈火通明。
瀾先生要走,艾珵哈哈一笑,上前一步,一把就環住瀾先生的腰:“你今日好不容易來了,怎麼會讓你就這麼走!有什麼事,明天再談!讓你受驚了,我今晚給你陪不是!”
瀾先生用力扳著他的手,像是要掙脫:“你做什麼!這麼多弟子還有我的兩個孩子都看著!”
“哦不好意思。”艾珵立刻指揮兩個弟子把我們帶走,“給這兩個姑娘安排一個休息的地兒,除留兩個弟子作守衛外,周邊方圓百步不許有任何玉龍弟子駐留,違者,按門規處置!”
兩弟子得令,帶著我們就往出走。我好奇的要命,這艾珵究竟是何許人也,居然上來就能對瀾先生這樣動手動腳。難不成真是……?有漪一直沒說話,我忍不住詢問那兩個弟子:“我們瀾姑姑和你們掌門人究竟什麼關係啊,這麼親密?”
兩個弟子一臉困惑:“艾掌門對誰都這樣,稱兄道弟互相你拍一下我打一下的都有。咱們都是新來的,咱也不知道。興許是他性格所致吧。”
“可……瀾姑姑是女的呀。”
“那我們就不知道了。不過真來了幾個女的,咱們掌門好像沒做什麼動作,甚至有點退避三舍的意思……”
到地了,一夜好眠。
第二天我才意識到,昨日艾掌門並沒有安排瀾先生的寢室。我咕嚕一下爬起,想去找艾掌門問個清楚。
結果當我到睦元堂時,弟子告訴我:“我們掌門還沒起。”
有漪不知什麼時候跟在我後面,接了話茬:“若汐,你是來找瀾姑姑的?”
準確的說也是吧。我嗯了一聲。
“別找了。阿孃昨日和艾掌門宿在出雲閣了。”
“宿宿宿宿宿在哪裡?!!”我要是貓我都該炸毛了。重點其實不在睡哪兒,而是瀾姑姑和艾掌門睡在一起了?!
“你激動什麼。”有漪看起來異常的平靜。
“可他們不是,不是異性……?”
有漪無奈一笑:“有沒有一種可能,人家是夫妻啊?”
啊?
我傻眼。不過轉瞬調過來了。瀾先生孩子都有過了,那當然有丈夫啊。
只是,只是她丈夫是玉龍掌門人,這是我始料未及的。歷史書上可沒提過這個!
我們用早膳的時候,瀾先生和艾珵都沒出現。直到又過去半個時辰,我們才看見出雲閣的門開啟。
不見艾珵,倒是瀾先生出來了。她出乎我意料的憔悴,雖然又披上那件熟悉的青袍,但我篤定不是昨天掉下去的那件。就算昨天立刻被撿回來,也不可能一夜就洗好晾乾的。
看來艾珵和瀾先生確實是夫妻沒錯了,不然艾珵怎麼會有瀾先生的專屬青袍?
瀾先生扶著牆走的有些慢。有漪早已看懂了一切,貼心地教我如何扶著瀾先生,不使她難受。
扶住瀾姑姑,感覺她身體的重量在往我身上壓。她輕輕說了句:“我不太舒服,一會兒替我準備些熱水。”
“瀾姑姑,你真的沒事嗎?”我有些擔心,全然不知有漪泛紅扭過去的臉。
她虛弱的笑著搖搖頭。她沒有用膳,直接去沐浴,沐浴過後的她看起來才稍微精神了些。
後來我逐漸理解一切併發出由衷的臥槽。
洽談什麼的,還是等瀾先生身體的不適消失在說吧。
那可能明天又不行了……
(被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