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掌門,有您的信。”
沉璧閣裡,林清規正在擦拭自已的冰笛。弟子走進門,遞給她一封未啟的信箋。那封信字跡柔婉,與平素果斷大相徑庭。
“清規親啟。”
林清規拆開展閱。
“若汐來梁已有七載,活潑伶俐,我心慰甚。然邊陲戰事已現眉目,若汐尚小,不宜親視;不然,恐若汐心生懼怕,不堪忍受,以至夢魘煩憂。故懇請清規入夢,使其脫離現實,留於他世,不知可否?”
林清規看完整篇書信,視線盯在“若汐尚小”四個字上許久。
若汐還小嗎?
他們倆都清楚這個“若汐”是怎麼來的。
她不答應這件事。
她有她要做的事情,林清規只能努力避免她看到這些,但要完全隔離是不可能的,畢竟夢境之事,誰又能如神仙之力一般進行操控呢?
她沒有回信,她知道她無法做到瀾先生在書信裡提出的要求。瀾先生不會怪她的。
弟子拱手:“林掌門,需要弟子為您捎個口信麼?”
林清規搖搖頭,把信紙往桌上撂下。她淡淡開口:“你攜十個弟子,去庫房檢視所有玉笛利劍的損壞程度。如有不能使用者,一律送至寶器坊。”
弟子領命而去。林清規坐下又看了看瀾先生的信,腦子裡重新盤了一遍自已剛才說的話。
自已剛才……是說了白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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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鐵站門口。
我開啟手機,早上十點半了。休淼很準時,穿著她的休閒服從站裡輕快地往外走。我買好檸檬水,等在門口,她看見我時眼睛一亮。
“還給我買檸檬水,你人怪好的嘞。”
我遞給她一杯,她熟練地插上吸管喝了一口,嘴裡抿了抿,又去看標籤。
“唔,不是很冰?你買了多久?”
“沒買多久。這不是天氣還熱著呢嗎,你看看,外頭三十多度,你直接喝冰的到時候一口喝大了不會上頭?”
她含糊點點頭,把嘴裡那口檸檬水嚥下:“想這麼周到,你是我親姐。”
“好不容易咱倆都有時間。國慶假期時間可長,你不回老家啊?”
“不回。這兩天票都搶不到,反正兩邊都有房子住,哪裡不是住。你作業寫咋樣了,我看放假前一天佈置完作業後的那個晚自習,大家卷得,恨不得把作業撕吧撕吧吃了。”
“作業什麼的先放一邊吧。好累。不想寫作業,先玩,玩完再說。”
“嗯。玩完再說。”她意味深長看我一眼,“到時候放假完回到學校,開啟練習冊一看,嚯,沒寫。”
“你可別。”
八百年後的天氣就是不一樣,同樣是十月份,那邊秋高氣爽,這邊秋老虎作祟。陽光照在瀝青的馬路上反光,上有烈日,下有熾澤,連空氣都燙嗓子。
“說起來你今兒帶我去吃什麼?”
我跟她已經走到購物中心門前。自動門一開啟,我倆就覺得一股清流撲面而來。
啊。
空調是個偉大的發明。
“我不想出去了都。”
“說啥呢。你還想出去?這裡可什麼都有。”
我頗自豪地介紹了整一棟購物中心,搞得好像這個中心是我家不動產一樣。
“我們是先去吃飯還是先去逛穀子店?”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我帶她去的是一家火鍋店,但我們倆都不怎麼能吃辣,憑記憶點了一個清湯鍋。
“要吃點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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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汐?若汐?”
休淼的聲音逐漸遠去,眼前是正在晃著手的有漪。馬車搖搖晃晃一路顛簸,抖落了一地塵土。我們
“你怎麼了,若汐?怎麼看起來這麼魂不守舍的?”
“哦,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對於這個世界而言……是“夢見”了吧。
“我夢見我的朋友了。我們一起去吃火鍋,吃谷……就是一起買喜歡的物件。我……我惶恐。”
“你怎麼惶恐了?”有漪輕柔捋順我的頭髮,“雖然聽不懂你說的,但是你話裡傳出的滿是喜悅之情呢。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去燕桓那一次?那時候你纏著我要買木雕的小貓小狗,那時候你才十五歲。”
“一轉眼四年過去了。”我違心道。在大梁的日子其實並不多,真正投到現實裡,不過夜晚的幾個小時,滿打滿算也才過了一年多,哪裡真的有四年之久?
但是每一個回到大梁的夜晚都是幸福的。儘管在現代視角來看,這只是夢,無數個夢中的其中一個。我真的很愛這裡。我捨不得這裡的任何一個人。
我自顧自想,如果谷羽永遠睡著,相對而言,若汐豈不是就能永遠活著,陪在她們身邊?我十九歲死不正是因為怕我待久了,另一邊的身體會受不住嗎?那若是我把另一邊的身體毀了,是不是就不會有後顧之憂?
可林掌門也說過,無論自盡還是病死,瀾先生便是四十四歲壽終,再改不得的。我可以修改我在這裡的日子,以“若汐”死亡作為分界線;瀾先生本就是這個時代的人,任我如何穿越,我又怎麼改變一個既定時間線上的人的壽命呢?
這也就是說:
我會親眼看著瀾先生死去,看著我親近的人一個個離開我,就像當年我看著琅姑姑靜靜躺在那裡一樣。
這樣的事情會重複一次又一次,而我徹底身在大梁,之後的事情我再也決定不了,永遠被囚禁在大梁這條時間線裡,成為無足輕重的芥子。
我將會沒有爸爸媽媽,沒有老師,沒有學生這層身份,沒有現代未知的人生……
這麼想想,可真好。
古人短壽,每一日都彌足珍惜;而現在,即便是普通人也活得更累,把生存一天當作是任務,延長了身體的壽命,也延長不了心的命。
上了大學就輕鬆了,大學畢業就沒有學業負擔了,找到工作就可以實現財務自由了,結婚生子後就穩定下來了……
人的一生,不過是在自已延續了幾十年的活的肉體上留下一個一個對於他人而言毫無作用的里程碑。無論身份,無論年齡,完成一個里程碑所要面對的苦除了自已無人體會,可別人卻置若罔聞,彷彿一切都是“你該得的”。
沒有人會在意一個NPC吃多少苦,沒有人會在意,一個除卻自已之外的NPC明日是否還會出現在地球on-line這個伺服器上。
既然給了我這個機會,我憑什麼不好好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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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
休淼聽完第一反應只說了這麼一個字。良久她才從我剛才說的話裡緩過神來。
“姐,你是真想不開啊。”
“我真的不想……我不想再這麼過下去。好累,好煩。”
我也不知為何,突然對滿屏批改的試卷起了火,甚至閃過一剎那,我想把卷子撕碎,和著我的屍體一起葬送在垃圾桶裡。
“我迷路了。我不知道我該幹什麼,我甚至不知道我之後的路怎麼走。眼看著就要高考了,最後一個學期……”
“有目的地的人才會迷路。”
休淼悄悄用手蓋住了我試卷上的分數。
“可咱們是到這個世界上閒逛來的,又怎麼會迷路。”
“我不明白。”
休淼笑著把她自已的試卷展示給我看。科目不一樣,分數沒差太多。我本來感覺自已快死了,看到這個沒忍住笑了:“你有本事把你數學試卷拿出來給我看看。”
“看了你不是又要生氣?”休淼把自已試卷放好,“下節課英語,你可得好好保護我,別叫我起來回答問題。”
“那下午的數學就靠你了。”
我們倆會心一笑。我的心情好了很多,儘管在看到數學試卷的那一刻還是會有些惘然。
“你要是還不高興,那咱們晚自習下了吃麵去好不好?”
“好。”
她跟了然於胸一樣笑道:“我就知道你要吃,大饞丫頭。這次我請你。”
今晚的食堂人很多。休淼知道我很喜歡吃麵加蛋加烤腸,奈何烤腸賣的快,她立刻露出小人得志的表情:“你看啊,不是我不給你買,實在是沒有。”
“就當給你省錢了好不?不行,得想法兒詐你一頓。”
“那你要吃啥嘛,我小賣部給你買點。你想吃啥?”
“旺仔的葡萄味QQ糖。”
“行,我去買。到時候我們兩個人分分。”
“那我還要吃荔枝味的,橘子味的,青蘋果味的,水蜜桃味的……”
“Stop!你就說你什麼口味的不要吃?”
“草莓和菠蘿。”
“那我就去買這兩包。”
“那等你回來,我把它們搶過來下你面裡頭。”
“不是哥們,你太惡毒了吧。”
休淼誇張的瞪大了雙眼,半張臉都是眼睛。
十五分鐘後,我們兩個人把面吃完,葡萄QQ糖也各吃下去半包。休淼樂呵呵把剩下口味的糖放進挎包:“這些就是明後天的存糧~”
有休淼在,似乎沒那麼想死了。
畢竟明天還有可以期待的QQ糖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