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宋錯的試煉前，我專門去找過海姬。

我想知道即將試煉我的宋錯實際水平，萬一可以與海姑姑不相上下……

那這種報仇雪恨般的自豪感就不是我能控制住的了。

醒之後回想起來，我真的好有那種考前找老師求放水的卑微感。也不知道討心安為什麼要這麼討。

海姬略略一沉思：“有漪有同你說過我的事情吧。”

“您的……？啊，是您鼎盛時期單挑三十個大內高手那件事情吧。”

“不錯。”海姬微微點了點頭，“錯兒的武功……算是那群人裡中等的。”

“……啊？”

中等？

中等？？？

“那海姑姑當年可真……可真厲害啊……”

詞窮了怎麼辦。

海姬聽完居然沒嫌棄我，而是淡淡一笑，把煙桿抬了抬。

“我就勉強收下這句不起眼的誇讚吧，小姑娘。可別給你瀾先生丟臉，也別給我丟臉。”

“知道了，海姑姑。”

…………………………………………………

第二天的思瀾臺在我眼裡是異常空曠的，也許是考前焦慮的心思在作祟。宋錯已經在等我了，不過看他的樣子似乎沒有因此生氣，反而很耐心地坐著喝茶。

“對不起，宋少主。我遲到了。”

我為我的失時道歉。他卻笑了：“不，你提前小半個時辰到了。本主……比較喜歡在高處思考問題，故來得早些。”

“這樣麼，那我心安了。”

“可別太早心安。”宋錯如春風拂面一般笑著，笑容間卻藏著一絲與海姬一模一樣的凌厲，“若今日試煉你無法透過，便只能待在萬涵山莊，一步也不許出去。”

“連回靜水都不行嗎？”

“不行。”宋錯在我話音剛落時就斬釘截鐵地回答，“主君下令，本主自然要遵守。”

“哦……”

“你需要活絡活絡筋骨麼？”宋錯軟綿綿一笑，反而激起了我的勝負欲。

“不需要！我可以！”

我攥了攥拳頭，鬆開手臂的經脈；隨後就抽出了木劍。宋錯看到木劍有些詫異，嘲笑一般勾了勾嘴角：“你即便是用真劍也沒所謂。”

我略略猶疑，旋而搖頭。

“我覺得我可以用木劍，真劍的話我有信心傷到宋少主。”

“這麼自信？”宋錯有些許疑惑，不過更多的是欣慰。他原地站定，把懷中摺扇一抽，往手上一拍，發出清脆的響聲，“那便放馬過來吧。”

“宋少主，得罪了！”

我將手中木劍一亮，以突刺的方式向他襲去。他彷彿早已看穿一切，只是勾唇一笑，然後向旁微微一閃避開刀鋒，隨即一隻手便打下來，想要繳了我的械。

我自是不可能叫他就這麼得手。如若他成了，那這場考試就會以我徹徹底底的不及格作為草率的結尾。我迅速撤回右手，身形微動，木劍在空中劃出空氣的聲音，改變軌跡後直指宋錯咽喉。

宋錯反應極快，迅速揮動手中的扇子，一股強勁的風力從扇面湧出，將我的劍勢擋開。

“小丫頭，底子不錯。”

“不過想要透過考試，這點力道可不夠。”

他迅速調整姿勢，發起攻擊。

這一次我們攻守轉換。他的摺扇開啟了，扇尖在空中劃出一道道鋒利的弧線，宛如一條銀蛇在空中舞動。

他的扇尖是可以摺疊的刀片。

“宋少主，你耍賴，你居然用金屬！”

我一邊躲避他的攻擊一邊控訴。他很厚臉皮地一笑：“你說你不想傷了我，但我可沒這麼做過保證，說我不會傷你。哪裡耍賴了？”

我毫不示弱：“考試要公平嘛！”

他沒應茬，只是摺扇舞動得更加迅猛，每一次揮動都帶起一陣狂風，將我的劍勢一一化解。

如若旁人瞧見，定是我二人的身影在思瀾臺上交錯閃爍。木劍與摺扇的碰撞聲不斷響起，激起一陣陣火花般的脆響。我出招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猛，這已經快不再是一場考試，而是一場切磋了。

他總算是說話了：“看你精力還很充沛嘛，還能喊得出話，可見我真是怠惰了。等你疲於應付，才是我真正發力之時。”

話音落下，他的攻擊陡然變得更加狂暴。他的扇尖在空中劃出一道道疾風驟雨般的扇影，直逼我拿著劍的右手。我知道我現在的面色一定凝重得要死，因為我察覺到這一擊非同小可，必須全力以赴才能抵擋。

我深吸一口氣，將全身的力量凝聚在劍上。我能感覺得到，一股強烈的風暴從木劍尖端湧出，隨著我一擊揮出，直接將宋錯的碎陣掀翻。宋錯竟被這巨大的力量震得連連後退，幾乎無法站穩。

我當然要抓住這個機會，木劍向前猛地一杵。只要我這一擊擊中，考試就算透過了。

誰知宋錯卻在我即將觸到他時打了個呵欠：“逗你玩你還真的以為我這麼弱麼？”

他隨手用扇子一扇，一股強勁的風就把我推出好遠。我的重心差點沒有控制住，幸而這一個月有在努力扎馬步。沒有偷懶，總算是扛下沒有被掀翻。

再睜眼時宋錯已經不在我跟前了，我心下唸了個不好，下意識往旁邊一滾，正好避開從我背後襲來的宋錯的扇尖。

“反應力不錯。”

他撤回扇子。

“累嗎？”

他什麼意思？讓我休息嗎？

於是我老實回答。

“累得不能再累了。”

“那就繼續。”

“啊？”

“啊什麼啊。難道到了戰場上，你累了敵人還會讓你休息一會兒再打？”

聽到這裡我頓覺不對。

“戰場？什麼上戰場，我們上什麼戰場？”

他的臉色一下子也變了，但很快就像被刷子抹平一般過去，只留下雲淡風輕。我故意釘了一句：“宋少主，你細說說，上戰場？上什麼戰場？”

“沒什麼。”宋錯的表情看不出一絲紕漏，“你們行走江湖，難道就會一路順風順水？”

“那也不是戰場。”

宋錯一笑：“用詞不當。”

“宋少主會用詞不當？我不信。”

“愛信不信。接著。”

他像是不願我繼續深究，話音未落就衝到我面前，重新用海量的招式填滿我的腦子，令我無法思考。我不得不拋下腦中的困惑，先應付掉一波巨大的招數資訊。

漸漸的打得熟絡了，裡裡外外多少摸清楚一點他的出招規律後，我重新拾起困惑開始思考。

戰場。

這一年會出現什麼大規模的事件麼？

一次木劍和扇子的鏗鏘激盪開我混沌的狀態。

梁平之戰。

梁國幾十年來體量最大、資料最慘烈的一次惡戰。

八年的時間就這麼快過去了？

劍與扇的撞擊一次一次在我心裡盪漾。

八年的時間，就這麼快過去了？

我才高三。

我第一次做夢時，是高几來著？

高一……下學期。

現在是高三上學期末。

一年半的時間，就把八年的時間都過完了？

可我覺得我還什麼都沒做。

“我還什麼都沒做呢！”

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哭了起來，本來穩定的章法也亂了，搞得宋錯一下子也有點懵。

“我還什麼都沒做……我還沒有成為師妹們的好師姐，我還沒有救海姑姑，我還沒有成為靜水的脊樑，我還沒有成為瀾媽的驕傲，我還沒有做出一點對梁朝有貢獻的事情！”

“這八年，這八年……這八年我在幹什麼！”

“為什麼只給我這麼短的時間……我還沒有好好地看夠，然後就要眼睜睜看著歷史再重新來一遍，看著我這個沒用的廢物搞砸，到頭來什麼都挽救不了？”

“我戴這個破錶有什麼用！除了讓我看見一切，忍著心痛漠視一切，還有什麼用！！”

我手下的力道變的沒輕沒重，每一下都從求穩變成宣洩。宋錯也被我突如其來的情緒整怕了，為了抵擋我這種奇怪的力度，他也不由拿出了七八分的認真，在抵抗的同時注意不要傷著我。

我並不知道這些。我的腦子重新變回混沌，如同剛剛睜眼，第一次佇立在那車水馬龍的街上時刻一般，一切都是新奇的，迷濛的，陌生的。

宋錯的臉也變得陌生起來，難道是我的情緒太過於激動所以夢境要醒了嗎？

至少要打完……

我努力回想著所有有關大梁的資訊，企圖重新透過記憶堆疊的方式讓我回到這個夢境，回到真實的場地。宋錯的臉上起霧了，他的動作也開始模糊不清，我知道這是這一場夢境在崩塌。

我的動作也逐漸變得模糊了，我甚至可以感覺到這些動作逐漸模糊成被窩裡的亂打亂踹。我能感覺到我的被子被我拉伸成不同的形狀。

我拼盡全力朝他揮去木劍，他的身形我都有點看不仔細了。他似乎一把抓住了木劍，而我猛然驚醒，身旁是還有兩分鐘就要報六點的鬧鐘。宿舍外的陽光不得見，還是一片漆黑。

畢竟現在是十二月底，太陽要將近七點才會出來。我把鬧鐘摁了，搓了搓自已的臉，上面還掛著淚痕。

我明白我的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