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四月,暖陽正好。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四月,又稱花殘月。四月一過,百花凋零,那些堅韌的,不堅韌的生命都會漸漸流轉消逝,成了“化作春泥更護花”的那批春泥。它們會心懷怨恨嗎,還是會坦然接受這一切?生命有輪迴,花開葉落,都與我們暫時無干了。
看著在青草地上撒潑玩鬧的靜水師妹們,我和有漪默默坐到一邊。無洭是坐不下來的,她得照看著那些娃,不讓她們有什麼大的磕碰。一圈轉下來,堪比靜水早訓。
有漪看無洭良久,笑著站起身來:“我去幫幫無洭,看她像是快被師妹們遛瘋了。”
“我也跟著去吧。”
“你不休息一會兒曬曬太陽?”
“坐在那裡無聊的很。”
我和有漪無洭兵分三路。孩子總共就這麼多,三個人帶的話差也差不多了。這次踏青主要是給幾歲和十來歲的靜水弟子放鬆放鬆,她們畢竟還是孩子。年紀稍大的師姐和不愛出門的師妹依舊待在靜水,瀾媽則是在生日過完就又回到新皇身邊去了。
她剛剛從太子太傅晉為帝師,等著她處理的事務比山都高。
無框和有漪不多時就帶著孩子們踢蹴鞠去,因為小師妹多,所以玩的不亦樂乎。有個小師妹扯了扯我的腰帶:“若汐姐姐,我們玩什麼呀?”
被她一問,我有些犯難,腦子裡一下子想不出什麼好主意。瞄了一眼人數,我帶的孩子也就十來個,數量壓力不大,不過也玩不了太大型的遊戲。
玩不了太大型的遊戲……有了。
“我們來玩老鷹抓小雞好不好?”
“老鷹抓小雞?好誒好誒!”
見小師妹們拍手大笑,亂蹦亂跳,我也忍不住微微抿了抿嘴角。老鷹抓小雞這遊戲早在兩千多年前就有了,連遊戲規則都不必重申,方便又好玩,不正適合這群可愛的娃子們嗎。
畢竟還是小孩子呀……
“那誰來當老鷹,誰來當母雞呢?”
我笑道:“我就不當老鷹了,我的體能比你們稍好些,免得你們說我靠年紀和體力耍賴皮。我來做母雞好了。”
我們之間第二大的師妹舉手:“那我來做老鷹!”
隊伍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
玩老鷹捉小雞的人都知道一件事,最好抓的往往在隊尾。因為當母雞轉向時,隊尾的那個小雞常因為拖尾緣故不能及時轉向,此時老鷹直奔隊尾去最容易抓。
因此,排序時我把最小的孩子放在我的背後,其餘弟子就按照喜好來了。隊形排好的那一刻遊戲就開始了,老鷹迫不及待的去抓,而我則玩命護著身後的小師妹。
為了避免打持久戰,讓師妹們筋疲力盡,我設定了時間,每局十五分鐘,時間一到就停下休息一輪。我有表可以隨時看,方便得很。不得不說,師妹們很吃這套,就這麼一個遊戲她們都差點玩瘋了。
等這群娃玩盡興,已經是一個時辰後了。趁著大家休息,我靠在一旁想新的玩法。也不好總讓她們可著一個遊戲不放,總得再組織幾個,不然還是會膩。
我想到了蘿蔔蹲。這個遊戲她們沒聽過,我就解釋了一遍,這也是一個蠻不錯的遊戲,而且還挺適合鍛鍊反應能力的。她們對於沒有玩過的遊戲,興致顯然比先前更高,這讓我不禁汗顏。
她們哪來的這麼好體力?
我是有些累了,插句題外話,我撤回自已體能好那句話。
我堅持做那個什麼都不用幹,只看她們犯沒犯錯的裁判。
她們倒是很爽快地接受了。
接下來就又是新的一輪愉快的玩耍。
非常好體能,使我自愧不如。
這樣兩個遊戲玩下來,居然就從早上八點玩到了中午,中間幾乎沒有任何停歇,我都佩服她們。
“好啦,該吃飯了。你們不餓啊?”
她們互相看了看,隨後笑嘻嘻說不餓。
有個小丫頭顛顛跑過來奶聲奶氣問能不能不吃中飯接著玩,我扶額:“不允,駁回。都來吃飯。”
這群剛剛玩開的小孩子這才乖乖過來吃我給她們帶來的食物。我帶的不是乾糧,乾糧對於這群師妹來說算不上什麼好吃的東西,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既然是踏青,那就是春遊;春遊,自然要吃好吃的。
我給她們每個人都帶了水壺,裡面裝的不是水,是牛乳茶。我還帶了棗泥江米丸,又好吃又方便攜帶。棗泥江米丸很好做,先將糯米碾碎晾乾,而後揉麵;紅棗去皮去核,加糖做成棗泥,接下來用包湯圓的手法把二者結合在一起,做成清明糰子大小,上鍋蒸熟後裹上黃豆粉,類似於驢打滾。
不出意料,小孩子都好這口。我倒很高興,這是昨兒想出來的主意,沒想到有漪聽後一邊誇我這個食譜好一邊就招呼其他師姐付諸實踐了。昨天備好原料今兒一早就全部完成,師姐們的行動力永遠是天下第一。
糯米畢竟是糯米,吃多了容易積食不舒服,我就定了數量,每個師妹只能吃一個。一個也夠她們吃了。吃了三兩口就吃完的她們吵鬧著還要,我便安撫她們,等回了靜水,讓有漪做給她們吃。
回到靜水自有其他師姐幫我給你們控糯米量,我都不用操心了。
飯後她們又玩了許久,似乎是真的玩累了,又興許是陽光正好,暖洋洋引人發睏,這群淘氣總算是躺在青草地上睡著了。我看看手錶,下午一點四十多,讓她們睡一覺未嘗不可,過半個時辰都叫起來便是。
四月爬蟲太多,恐咬了師妹們嬌嫩的面板,我把隨身帶著的四塊薄毯鋪開,十幾個孩子睡在上頭剛剛好。那些說是毯子,其實就是普通的大塊織布,本來是師姐們拿來做靜水青衿的,被我暫時徵用了。
有漪和無洭帶著的孩子們也玩累了,各自隨意躺下。有漪無洭也攜帶了薄毯,趁著她們還沒睡的時候就招呼過來,好歹是讓她們都休息一下,玩得那麼瘋。
我們不好睡覺,得守著她們,三個人也就重新坐到一起。
無洭:“若汐,我覺得精力不那麼充沛了。”
我無言塞給她提前準備好的四個江米丸。她吃完了。
有漪笑道:“若汐給她們玩了什麼?”
“老鷹捉小雞,還有蘿蔔蹲。”
她對蘿蔔蹲很感興趣,我於是解釋了一遍蘿蔔蹲的玩法。她聽後輕輕一拍手:“真是個好遊戲,寓教於樂。”
無洭嘴裡還有沒嚼完的江米丸,她嚥下:“什麼,寓教於樂?好,回去把這個遊戲修改修改,做成反應力特訓。”
一聽到特訓兩個字,我和有漪一頭黑線。
有漪一臉微笑,瘋狂擺手,滿頭是汗:“千萬別這樣,無洭。好容易知道了一個好玩的遊戲,可別讓這東西成為小師妹們的噩夢。”
我一臉微笑,瘋狂擺手,滿頭是汗:“我勸你善良,無洭。孩子們真的會恨上你的嘞。”
無洭這才作罷。我們長吁一口氣,感覺自已又守護了面前那群正在酣睡的師妹,免遭她們親愛的無洭師姐的毒手。
我們之間相對無言了五分鐘,都在享受這樣溫暖的春光。有漪忽然開了口:“我好像聞到風的香氣了。”
我和無洭也聞了聞,風中確實有淡淡的草香和花香,只是不知這花香從何而來。
我嘆:“不知道是什麼樣的花,竟如此芬芳……真可惜。”
有漪轉過頭來:“可惜什麼?”
我微微別了頭:“四月將盡,它們馬上就要走了。”
無洭一骨碌爬了起來:“那我去找找,是哪種花的味道。”
有漪留在原地,盯著我將近四秒。
“怎麼了,有漪?”
有漪苦笑:“我在想你剛來靜水的時候。那時候你多無憂無慮呀,每天蹦來蹦去,好像永遠不知疲累一樣。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感傷了?”
“不知道。”我回答。我不可能告訴她我只有一年的時間,我只是大梁的一個過客,而我的每一場夢境,都是她們生活的片段。
先前的什麼“方艙醫院”,什麼酒精瓶,我一個高中生怎麼可能畫的出,做得了?還不是因為我的特殊體質。她們生活著的時代對於我來說就是一場夢,我在我的夢裡什麼都能做,所以我做出來了。
我把這些放到現實,橫看豎看,就會發現漏洞百出。
我其實是一個多麼無能的人啊。
我在利用時空和夢境的漏洞成為一個虛假的英雄。
我在利用別人的能力成就自已。
“有漪,你說如果有一天我又變成那種睡眠狀態,然後再也沒有醒過來,你們會當我是睡著了還是死了呢?”
有漪笑道:“想這些做什麼。”
“我必須想這些。”
我總該知道……我離開之後的故事吧。
有漪想了想:“我會先去詢問阿孃的,她最有主見了。不過如果是讓我決定,我會當成你睡著的。也許某一天你就醒了呢?”
“不……是永遠不會醒那種。永遠,永遠,永遠醒不了。你還會等嗎?”
她笑了:“可你還在呼吸,你還有脈象。靜水醫者只要有一線希望,不會放棄任何一個機會。就算你永遠不醒,我們也只當你是個木僵,不會拋棄你的。”
我微微一笑。
“時間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
“是呀,也該叫醒這群小淘氣包了。”
無洭恰好回來了。
“我沒有找到花。”
“找不找得到花又有何妨呢?”有漪一笑,隨後轉向我,“若汐,叫醒孩子們的職責可交給你了。”
看我去搖醒師妹們,有漪向無洭瞥了一個擔心的眼神。無洭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