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你，聖夫子。蔣無命……”

聖夫子從陰暗中緩緩走出，在高臺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們。他拄著一個掛滿了骷髏的桃木柺杖，滿頭白髮披散在肩，穿了件看不清顏色的袍子，倒有些仙風道骨的意味。若非知道他的身份，以及他那令人不安的柺杖，活脫脫就是一個美髯公或閒遊在外的仙翁。

“玩夠了吧。”瀾先生冷聲，不動聲色將我擁在懷中，令本來還有些害怕的我突然心安下來。

“玩？不不不，待在深宮那麼多年，老夫可沒怎麼玩夠。老夫無聊的緊……”

瀾先生眼中的陰沉又加了一分：“珏兒中的毒，天厲，還有其餘種種，哪一個不是你做得好手段？害我那麼多大梁百姓死於非命，你敢說這不是你的手筆？”

“住口！”聖夫子忽然暴起，“聶瑾，你害煙墨身死，幹這一條就足以叫老夫殺了你八百回！老夫最愛的煙墨，竟叫你傷得連蠱蟲也無法維持！若非你重傷她，她又怎會被魏箏綣那個內力遠不及她的女娃娃燒得魂飛魄散！”

他看起來就不像個正常人，至少也多少有點雙相情感障礙。我按捺不住自已內心的怒火，終於爆發出來。

“琅姑姑，是不是你下的死手？！”

“哦？你是說那個妃子？”聖夫子輕蔑一哼，“那妃子和她腹中的孩子中了我的子母蠱，本可以形成連結，只需要稍稍煉化就可以成為我最強大的傀人，卻被你們暗中攪和！現在缺失了子母蠱，那妃子的作用大打折扣，即便是給我我也不要了。”

“給你，你也不要了……哈哈哈哈哈，琅姑姑在你心中，難道就是一個物品嗎？！！！你為什麼要對琅姑姑下手？！！她……她那麼溫柔的人，你怎麼就能……！”

聖夫子像是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沙啞的笑聲充斥在整個地宮。

“她應當感到榮幸。尋常女子，可沒有福氣中我的子母蠱！她作為一個妃子，本就是帝王的所有物，說她是物品，也是抬舉了她。”

“你他媽的，畜生……”

我被他氣得爆了髒話。瀾先生也沒有阻攔我的脾氣，只是逼問聖夫子道：“你把皇帝藏在何處了？”

“沒意思，一點都沒意思。”聖夫子又頗為做作的嘆了口氣，彷彿先前那個暴戾冷血的人不是他一般，“張口閉口就是你們那個皇帝。那我就把他還給你們。只是，你們能不能收下這份大禮，就看你們的本事了。”

他將桃木柺杖往地上狠狠一戳。

“坤靈護法，出來吧。”

“他”出來時，我倒抽一口冷氣；瀾先生見後驚訝程度不大，可也警惕地微微眯起雙眼，將平瀾劍慢慢拔出劍鞘。

“這才是真正的皇帝。”

眼前這個朱雍才是真正的朱雍。這真正的朱雍早已死去多時，被聖夫子煉化為傀人。他沒有理智，兩眼翻白，半邊臉的面板潰爛，上面還密密麻麻長出些細小的藤蔓，覆住他的臉；身體比正常人大了好幾倍，約有三四米高，呈死灰色。他沒有衣服，只剩下腰間一塊碎布勉強遮羞，可他此時也沒有羞恥心一說了。他的頭略略偏向一邊，彷彿是在辨認孰敵孰友；待看清我們後，便如山林野獸一般咆哮一聲，震下一片碎石。

“瀾姑姑，你真的沒事嗎？先前就傷得不輕，現在這……”

“我無妨。若汐不必擔心。護好你自已就可以，剩下這個我來應付。”

瀾先生下意識把我往她身後護了護。面對著昔日一起下棋，今朝卻變成這般模樣的皇帝，瀾先生眉峰微蹙，平瀾劍的劍鋒在微微顫抖。

“聶瑾，你怕了？”聖夫子狡詐一笑，威脅般的揮了揮他手中的柺杖，“沒想到，堂堂靜水掌門人，當朝太子太傅，竟被一具屍體嚇的魂不守舍。”

“若我怕了，就不當這靜水掌門人，更不當大梁的護者了。”瀾先生握緊手中的劍，做好防禦的準備。

護者，自大梁向前幾百年就有，乃是一朝支柱，負責保護國之安危。要成為護者，必須武功高強，心懷慈悲，接受過短則幾月，長則幾十年的考驗方可被江湖和皇室承認。然護者難得，因此這幾百年只出了幾個護者；也正因為護者難得，“護者”這個身份成為一個傳說，除江湖盟主與皇帝外無人得知。第一任護者，正是開創靜水門派的冰姬。後來時代更迭，先後出現四個護者，瀾先生是第五任。

原來有漪說的瀾先生的隱藏身份竟是這個……

“原來你就是護者……好！來得正好！”聖夫子愣了一下，而後仰天大笑，“今日，你這護者栽到老夫手裡，大梁傾頹指日可待！煙墨啊煙墨，今日老夫定當為你報仇雪恨！”

說罷，他柺杖一指，柺杖上的骷髏頭也順勢相互碰撞著，發出噼啪的聲音。

“朱雍，上。”

他說這話的語氣，如同在使喚一條狗。皇帝仰天長嘯一聲，向瀾先生撲來。瀾先生眼疾手快，向旁輕捷一跳，甩出披帛來，將朱雍纏住；然而朱雍下一秒就將披帛撕裂，散成碎片飄落在地，根本沒有給瀾先生喘息的時間。

瀾先生又向後撤步，衣裙隨著她的身軀擺動。聖夫子眯著眼站在高臺，彷彿在看瀾先生鬥獸。朱雍青筋暴起，又一聲嘶吼，向瀾先生奔來。瀾先生瞅準時機，手起刀落砍下了朱雍一隻手臂。劍與其臂撞擊，猶如劍砍在石頭上那樣，發出鏗然之聲，想必那手與金剛石一般堅硬，瀾先生卻似乎沒有用力便將其砍下，足見瀾先生內力之高強。

朱雍雖無疼痛感，但失去一條手臂引起他的暴怒。他的手臂被斬下後就失去了最後的活性，變成乾癟皺縮黑乎乎的一團東西。他的傷口截面流出黑色的液體，他順勢以一種不正常的姿勢將截面甩向瀾先生。我下意識想到沉魘中的黑色液體，將瀾先生拉開。黑色液體落到剛才瀾先生站立的地方，冒出一縷黑煙，地上被腐蝕出一個小坑。

聖夫子在高臺上狂妄地笑著。瀾先生正待抬頭，突然渾身一顫。

“怎麼了，瀾姑……”

我向她的手看去。她緊握著平瀾劍的手背上佈滿紫色的紋路，一路延伸上去，或者說，是從心口一路延伸下來。她神情鎮定，但我明白是她體內的蠱毒被聖夫子催發，眼下身體一定疼痛難忍。

瀾先生步履果然沒有毒發前那麼沉穩，但還是沒有亂陣腳。她依舊不急不躁地在閃躲和攻擊中尋找平衡點，在十幾分鐘的纏鬥後藉機又斬斷朱雍的一條腿。

朱雍突然像被按了暫停鍵那樣定住了。瀾先生正待砍下朱雍的頭時，一團黑氣突然從遠處襲來，不知為何，瀾先生見後竟被逼迫在空中轉向，堪堪躲開那團黑氣，穩穩落地。

頭頂傳來聖夫子陰惻惻的聲音。

“哼，接下來你們可就沒那麼好運了。南離護法，我親愛的紫煙，你也出來吧！”

我本以為紫煙會是個什麼煉化幾十年的與我們毫不相干的傀人。誰知走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安婕妤！

安婕妤的手腕腳踝和腰腹都掛滿了巫術鈴鐺，每走一步都有鈴鈴之聲。她的衣裙被不明液體沁染成灰黑色，因為煉化已經顯得相當破舊，從而異常暴露，倒襯得她腰肢纖細，妖媚無比。她的面板也呈死灰色，臉上卻沒有潰爛，反而如生時那般楚楚動人。只是她的眼球也如朱雍那樣，已是徹底的翻白。

“紫煙居然……是安婕妤？！”

難怪安婕妤暴斃後屍體不翼而飛，原來是……

聖夫子冷笑道：“她從來不是什麼安婕妤，她是老夫的女兒紫煙！紫煙，生前欺侮你的聶瑾和若汐就在此地，殺害你娘，為父心愛之妻的也是她們。還不快快吃下她們，以解心頭之恨！”

紫煙聽後發出一聲淒厲的吼叫，卻沒有和朱雍那樣向我們直撲而來。她手向前一伸，幾條黑色如火一般的蟒蛇凌空一躍，瀾先生臨危不亂，將幾條飛撲的火蛇通通在空中就斬成幾段。

聖夫子見後大笑，我登時反應過來。這火蛇濺出的液體必然有毒，而且只要沾上面板，大機率觸之即死！我正欲提醒瀾媽媽，此時瀾先生卻向後撤一步，隨即將手中的劍舞的呼呼生風。冰藍色的內力混合著劍風縈繞我們周圍，形成一個特定的屏障，盡數將那些毒液擋下。

“風起雲湧。”

只見瀾先生將那些毒液觸於劍上，隨後全部甩還給紫煙。毒液一碰上紫煙的面板就化為煙霧消失了，而紫煙本身毫髮無傷。瀾先生的瞳孔微微縮了一下。

紫煙接著向瀾先生髮動攻擊，瀾先生靈巧一避。誰知紫煙越過瀾先生向我這邊襲來，瀾先生知我武功遠不如她，被紫煙抓住難逃一死，選擇來保我。也許是蠱毒催發影響了她的思考能力，或者是削弱了她的偵察力，她竟第一次被騙入聲東擊西的圈套。

一掌將紫煙擊飛的同時，瀾先生被身後的朱雍一把掐住脖子，被直接帶離地面。瀾先生的身體都被掐得僵直了，手中的劍也跌落在地，發出清脆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