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冬夜。
小魏箏綣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梅竹影在一旁處理朝凰堆積的事務,看魏箏綣如此睏倦,溫然道:“累了,就睡吧。”
魏箏綣嚶嚀一番,誰也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但看樣子,她並不想離開。梅竹影無奈一笑,把趴在辦公桌上的魏箏綣輕輕抱起,放到床上去。魏箏綣很快睡著了,梅竹影的影子在油燈下卻愈來愈大。
魏箏綣醒時,梅竹影已經不在火鸞居。隨便套了件衣服,四處轉轉,尋找自己的姑姑。
“梅姑姑?”
“去哪兒了?”
一圈找下來沒找見,魏箏綣決定先去吃飯。
魏箏綣沒發現,梅竹影就在魏箏綣的五丈遠。
她隱匿了自己的身形,正在與一個男子談話。
梅竹影的聲音壓得很低:“你來做什麼。”
那男子有些赧然:“來看看你和箏綣。”
梅竹影的聲音從來沒有這麼冷過:“不需要。”
“竹影,我……”
“不必再解釋什麼。”梅竹影把手抱起,背對著那男子,“當年你說走就走,留下我一個人。如今箏綣已經三歲了,你才知道回來見我?”
“竹影,你相信我。我不是拋下你,我前幾年在辦一件事——”
“辦什麼事,值得你拋妻棄子?”
被梅竹影嗆了一頓,男子一時語塞。
“竹影,對不起……”
“和我說有什麼用。箏綣到現在連她父親長什麼樣都不知道,你難道一點愧疚都沒有嗎?”
“若不是聽聞你有了孕,我也不知箏綣是我們的女兒……”
“你既知我已經……為何不給我寫一封書信?難道我是多麼輕賤的人嗎?難道我是什麼可以隨意拋棄的玩物嗎?”
“不,我……”
梅竹影像是知道對面那個人不善言辭一樣,語氣稍稍緩和了些許:“你究竟在做什麼,至少給我一個答覆,我也好心安一些。”
那男人沉默良久,最終才朗聲道:“反正是些正事兒。”
“你不說出來,那我該怎麼相信你?”
見梅竹影仿若冰霜的臉,男人臉色一點都沒變。
“我不能說。但竹影,你還不相信我的人品麼?”
“時過境遷,誰知道呢。”梅竹影格外冷靜,“最近平國總有些騷動,我也已接到南宮盟主的指令,除掉我們梁國的毒蛇。希望你不是。”
“我當然不是!”說到這裡,男人突然紅著臉跳了起來。他一下子聲音太響,梅竹影立刻轉頭看看身後,隨即示意男人小點聲。男人很不好意思,臉上又因為羞怒有些燒紅,就這麼瞪圓了眼睛,盯著梅竹影看。
梅竹影波瀾不驚:“你們魏家不出惡徒,當年也是看上你的直率坦誠,我才選擇你做我的夫君。然而婚後才幾天你就說要走,要去完成你的這個任務,從此音信全無。你說,你要我怎麼相信你,相信你是去做的正道?如果你做的是利國利民的好事,你為什麼不來見我,至少告訴我一句?”
“我說過了,我不能告訴你。”
“那我們就沒必要談了。”
梅竹影的神色凜然。男人也知道現在也說不出什麼了,從懷裡拿出一個像是胸針的玩意兒,只是被做成了梅花和竹子的模樣。
“這個,送給你。”
“這是什麼?”梅竹影沒有伸手拿,只是站在那裡看了一眼。
“別在頭髮上的。你戴上一定很好看。”
“不需要。”梅竹影毫不猶豫拒絕了,“你這東西,來得乾淨嗎?”
“……”
男人像是傷到心了,垂眸不語,手卻沒有縮回去。梅竹影還待說什麼,就聽見不遠處有弟子在詢問她的蹤跡。
“我該走了。”
梅竹影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最後看了眼男人,隨後掛著溫和的微笑朝那些弟子走去。男人的手沒有縮回,只是愣愣看著她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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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縑湘正在禪定,忽聞弟子進來通報:“朝凰梅掌門來了。”
賀蘭縑湘眼睛都沒睜,只是嗯了一聲。梅竹影急匆匆進來,帶起一陣香風。她也沒有太靠前,與賀蘭縑湘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縑湘,你能幫我看看魏護的結局嗎?他究竟是在做什麼?他是不是……細作?”
賀蘭縑湘睜眼,掃了一眼梅竹影,隨後冷冷淡淡一句:“重要嗎?”
“你什麼意思?”梅竹影見她冷冰冰的臉,心也寒了大半。
“他是細作,或不是細作,重要嗎?”
“如果你覺得他是,你就殺了他;不是,你就放了他。有這麼糾結嗎?”
“我總要確定……”
賀蘭縑湘冷笑:“他若做正派之事,你自會明白。他若行不義之道,你也會鄙棄。一切在你,不在我。”
賀蘭縑湘一番話下來,梅竹影沒了主意。女人的第六感告訴她,魏護一定是在做些不希望人們知道的事情。
她開始廢寢忘食焚膏繼晷地查,只查魏護一人。她查到魏護近幾年幾乎都在平國,只有幾次回到梁國的時候:並且行跡及其詭秘,彷彿在躲著人。不祥的預感籠罩在梅竹影心中,她越來越覺得魏護有問題。
果不其然,多方證據均證明,魏護這幾年與平國聯絡十分密切,並且不停在出賣梁國的情報,用於換取報酬。一種滔天的憤怒裹挾了梅竹影,當晚,她就找到了魏護的屋子。
魏護聽見屋外似有動靜,一開門,幾根針便破空而來,深深插入他的穴位。這些穴位一時半會兒要不了他的命,但他會在極度痛苦中一點點死去。這正是梅竹影想要看到的結果。
“世人皆道梅竹影的針,隱匿於其主人的溫和外表之下,如捉摸不透的刀光劍影,在黑暗中無言擊殺惡人。此言看來果然不差。”
魏護微微一笑,跪倒在地上。梅竹影的衣袖輕微飄動著,抬起的手指間夾著幾根針。她的表情很平靜,淡淡說道:“我的針,只殺不義仇國之人。”
“是嗎?那你殺錯人了。”
魏護又是輕輕一笑。梅竹影皺起眉頭,把手中的針壓得更緊了:“你笑什麼。我的判斷不會出錯。”
“另外,雖然箏綣姓魏,但你沒有資格做她的父親。我也不會承認自己是她的母親。”
魏護有些心傷。身上的疼痛,遠沒有心中那麼痛楚:“我還則罷了,你為何不願大方告訴她?”
梅竹影的目光略略有些黯淡,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魏護顫顫巍巍從懷裡拿出一個物件,笑著想要遞給梅竹影。梅竹影沒有靠近,遠遠一看,就是上次她沒有要的那玩意兒。
“想要送給你的禮物,上次見面你沒要,一直沒有機會給你。”
“我不要叛國之人的禮物。我嫌髒。”
梅竹影鄙夷地轉過身去,魏護卻再沒說話。待梅竹影再轉過身來,只看見魏護面對著她單膝跪地,保持著這個姿勢死去了,手上還託舉著那枚物件。
梅竹影一眼也沒有多看。
“噁心。”
她撇下魏護一個人離去,卻走得跌跌撞撞。
回到朝凰,魏箏綣第一時間就撲了上來:“梅姑姑,你去哪兒啦?”
梅竹影複雜的心情在一瞬間如被刷去抹平一般,露出了一個標準的親和笑容:“姑姑去懲罰壞人了。箏綣今天乖嗎?”
“乖!”魏箏綣朗聲回答完後就盯著梅竹影失神的雙眼,“梅姑姑,你怎麼了?”
她怎麼了。她只是親手殺了她的丈夫而已。
“姑姑沒事,姑姑……可能是有點累著了。箏綣快去休息吧,姑姑也要休息了。”
“姑姑,今天箏綣可以和你一起睡嗎?”小魏箏綣食指對了對,一臉委屈,“方才姑姑出去的時候,箏綣做夢了。”
“箏綣夢見什麼了?說來給姑姑聽聽。”
“夢見姑姑在哭,哭的很傷心。旁邊還有個叔叔想要安慰你,但手像虛影一樣從姑姑身上穿了過去。箏綣也想安慰姑姑,但箏綣的手也從姑姑虛影似的身上穿過去,碰不到姑姑。”
“好啦,姑姑不是在嗎?箏綣不要害怕,我們今晚一起睡好了。”梅竹影笑著牽起魏箏綣的小手。
夜晚,魏箏綣睡熟了,梅竹影卻遲遲沒有入睡。
“……另外,雖然箏綣姓魏,但我不會承認你是她的父親。我也沒有資格做她的母親。”
“我還則罷了,你為何不願大方告訴她?”
為什麼?
因為新來的那個弟子柳煙墨。
絕不能讓她知道我的軟肋。若是被她知曉自己有個孩子,而且孩子就是箏綣,定會以此作為要挾,迫使我示弱,從而交出朝凰的勢力。對外,只能宣稱自己沒有孩子。
當年有了魏箏綣時,梅竹影才剛剛成為掌門沒多久。而柳煙墨,也基本就是在那個時候進入的朝凰。那時候梅竹影敏銳發現柳煙墨不是個善茬,無奈自己懷有身孕,不能與其硬碰硬。
那一年的一切行為都要避著柳煙墨。
梅竹影藉口閉關,在火鸞居待了整整一年,直到產下魏箏綣及過完月內才重新出現在眾人眼前。她儘量收拾好自己,避免別人看出端倪。幸而梅竹影極為謹慎,生產前後並無差異,就連柳煙墨都沒有看出異常。
柳煙墨會攻擊魏箏綣,只是知道魏箏綣會成為下一任掌門而已。她可以預見未來,但不能知曉過去,自然不知道魏箏綣就是梅竹影的孩子。
柳煙墨一直在與梅竹影分庭抗禮,梅竹影也一直在與柳煙墨作鬥爭。但柳煙墨已不是普通肉身,而梅竹影是有血有肉的活人。
那場禁閣之戰,梅竹影註定要死在柳煙墨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