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笙是自幼就在林清規身邊的。
她與林清規差的歲數不大,似乎只有兩三歲,旁的人都記不太清,連她自己也沒有怎麼記,久而久之,也就都忘了。
林清規的童年是孤獨的,但也沒有那麼孤獨。不知何時,林清規的身旁出現一個比她年紀稍小一點的女孩兒,對外總自稱夕笙。
有好事的人想要追究夕笙的身世,但未得結果。
他們能有什麼結果?
夕笙和林清規一開始不過是萍水相逢,林清規從沒想過會和麵前這個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同齡人有什麼瓜葛,畢竟菩提的宗旨是“不問凡事,唯至得道”,管好自己就行了,還管別人做什麼。
但夕笙就很自然地闖入林清規原本貧瘠的內心,順利在裡面種下一朵勿忘我。沒有人知道她們的友誼是如何建立起來的,但林清規與夕笙待在一起的時間確實比別人要多得多。
夕笙整日看似無所事事,不是在睡覺就是在喝酒,有時候醉意到了甚至會直接賴在林清規身上,林清規也從來不會惱怒。大家一開始以為,夕笙是救過林清規性命,或者其他足以讓林清規感恩一輩子的事情才得以與林有如此堅固的感情。
結果後來才發現,林清規在夕笙面前是說俗語的,而不是和別人一樣的半文言。她自己是看書學會的表達,書中全是文言或半文言,也就只能靠這種語言方式表達自己的想法和情緒。
夕笙教會她怎麼使用更通俗的語言,所以她們成為了朋友。僅此而已。
有個會說話的朋友確實好。
……………………………………………………..
事實上,夕笙除了菩提弟子這個身份外,還有一重身份。
她是沂源閣的暗衛。
沂源閣表面上是醫館與為皇家收集古董,全國連鎖的店鋪,實際是保護太子安全及刺探情報的組織。創始人正是瀾先生,後來雖令有漪照管,但一些重要大事,有漪還是會請示瀾先生。
與其他組織的創始人一樣,瀾先生太忙,因此不常露面,然而眾人皆知其美名,夕笙自然也有基礎好感。沂源閣裡有一部分是七大門派的人,也有部分江湖義士。與沂源閣裡那些“外來人”相比,夕笙有個“特權”——作為菩提掌門的親信,她有見到瀾先生真容的機會。
夕笙坦言自己對瀾先生抱有極大的好感,類似於“一見鍾情”。在瀾先生走後,她和清規觸發了以下對話。
夕笙:“清規,那個就是瀾先生嗎?”
林清規:“嗯。”
夕笙:“她看起來好溫柔啊。”
林清規:“(笑)她一直是這樣的。你也喜歡她?”
夕笙點頭。
林清規:“我也喜歡她,但我還是不能和她這麼正常地對話。還是和你聊天自在一些。”
夕笙:“(笑)那你和我多說兩句。”
夕笙在兩年前,十六歲時,曾經歷過一次生死考驗。沂源閣新進了一批上好的貝母,用於減輕天厲給梁朝人民帶來的病痛,瀾先生特意寫信叮囑一定要嚴加看管,由夕笙帶頭進行押運。
然而,路經燕桓,一個人從天而降,擋住了在場所有人的去路。
煙塵散去,冰冷的甲冑映著寒光,使得燕桓這個炎熱地方的氣溫彷彿都下降了好幾度。來人正是當年的黑金護法——齊鋒。
夕笙大驚。按理來說,自己押運的也不是什麼太貴重的東西,更不是清風聖殿一直虎視眈眈的太子,怎麼會引來五大護法中的黑金護法?
黑金護法齊鋒,是平國的前威猛將軍。本為凜然君子的他,戰死沙場後,屍首被聖夫子收去引了蠱蟲,成為一個有了思想的傀人。
夕笙將綢傘取出,捏著。齊鋒操著沙啞的聲線,字字如金一般言道:“汝等,不得過。”
“此乃我梁國境內,爾不過平國一鬼,何以阻我!”
齊鋒凜然站在那裡,彷彿身後不是梁國土地,而是平國的邊境。黃沙飛起,颳著他的甲冑,他如同生前那般不容褻瀆,只是他那雙曾經威風凜凜的眼睛,如今卻已翻白。
“何人,與我決一死戰!”
夕笙眼見齊鋒立定,周身的寒氣足以使在場的人都動彈不得,也知不得不上了。馬和人都僵在原地,只有擊敗面前這個將軍,才能順利將這一批藥材送至。
夕笙全身都因為恐懼而僵硬了。不明白為什麼清風聖殿要因為這一批小小的貝母而出手,關鍵是還小題大做,直接讓護法過來阻攔!
什麼概念?
為了運一批品質中上的珠寶,而動用七大門派的掌門。一個道理。
事到如今,也沒有人能來救自己。現在的位置,距離截羽和登雲都太遠了,根本無法求救。夕笙咬住牙,把傘捏得更緊了。
“我菩提弟子夕笙,來戰!”
齊鋒聞後,立刻將手中刻了薄荷花的寒劍揮起,向前放出一個可怖的劍氣。夕笙屏息凝神,迅速將傘撐開,擋下攻擊。柳黃色的內力漸漸借傘面盪漾開,包裹住馬車。
齊鋒和夕笙很快打作一團。齊鋒是前威猛將軍,實力已經明擺在夕笙面前。她即使不死,也落得個殘缺的下場。然而夕笙卻全須全尾地打了下來。
齊鋒使出的招數,有大半是夕笙一個人接下的。那一場打得幾乎昏天黑地,最後還是在兩個時辰後,以夕笙成功用傘割下齊鋒的頭顱告終。
馬車上的人都嚇暈了,根本沒有印象,因此沒有人知道夕笙是如何一個人敵過那不砍頭就不會死的將軍的。夕笙的臉被劍劃花了,手臂也受了不小的傷。然而她保住了那一車的貝母,甚至處理了五大護法中的黑金護法。
“我齊鋒,雖死,不敗……”
隨著最後的悲鳴,黑金護法化作一堆齏粉消散在空中。夕笙這裡也很狼狽,但沒有缺胳膊少腿,只是回到菩提後倒頭就睡,以至於這成為菩提弟子口中的傳奇。
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會知道,夕笙的經脈幾乎被黑金護法打斷了,再也不能使出如之前那樣強勁的內力。
她自己明白,若再一次碰上其他護法,自己是必然不敵的,只得退居二線,成為巡邏弟子。
她卻不會想到,遇上了青鸞護法;她只知道,結果自己性命的是瀾先生。
她曾和林清規提起過自己的遺言。林清規很奇怪,問她發生了什麼事,為何突然說起自己的遺言來。夕笙只是笑說:“這個你就別管了。如果我真的死了,希望你不要懲戒那個兇手。我喜歡她,我也不怪她。”
林清規雖不知為何,但既然夕笙這麼說了,也就順她意去。
第二天的問月,她問了這個問題。
知道答案後,清規閉門不出將近一個星期。夕笙又何嘗不知,管也管不住,乾脆算了,不做過多的安慰。
菩提,最不需要的就是安慰。
他們看破一切,又對一切沒有干預的能力。
林清規突然明白了。
夕笙,就是“犧牲”。
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命運是什麼了。
“即使如此,你也安然接受這樣的命運嗎?”
“接受啊。”
“有什麼不可接受的?”
“人這一生,不就是和命運在抗衡麼?”
“可有誰能夠抗衡的過?世間萬物皆有法則,即使是身死,也自有其安排。”
………………………………………………………
忘川穀。
兩個傀人安安靜靜站在岸上,柳煙墨和瀾先生則全身泡在水中。她們二人都穿著衣裳,只在月光下露出白皙的脖子,一頭黑髮浮在水面上。
瀾先生面無表情,靜靜等待著柳煙墨的動作。柳煙墨充滿挑逗意味,伸手撫上瀾先生的頭髮,隨後為其簪上一個金色的薄荷花頭飾。
“從此,你就是我們的靈澤護法了,聶瑾。可要好好表現哦。”
瀾先生什麼動作也沒有。柳煙墨神色陡然一凜,拉著瀾先生一同沉入水中。在水裡,柳煙墨可以聽見岸上極細微的打鬥聲。待打鬥聲過去,她才拉著瀾先生出來。
先前岸上的兩個傀人——南離護法和坤靈護法,此時正瞪著地上的一具屍體不語。那具屍體看衣服樣式像是登雲的。
“真可笑。登雲不是早就被滅了嗎?”
柳煙墨髮出嗤笑聲。
“怎麼?有人耐不住性子,想套了這衣服,來瞧一瞧他們那失蹤的好姑姑在哪裡嗎?”
她把瀾先生從水中拽出,隨後把瀾先生的臉扳過來,與那弟子四目相對。
“你看,你要找的瀾姑姑在這裡。你快帶回去呀,怎麼不說話呀?”
柳煙墨髮出放肆的笑聲。那朝凰弟子確實找到了瀾先生,只可惜,他再也無法把這個訊息給帶回去了。
柳煙墨玩味地看著瀾先生:“瞧瞧,你多麼討人喜歡呀。你一失蹤,全梁的人都來找你。也對,你這張臉,又是那樣的性子,不知有多少人會在背地裡把你當成他們的母親和救世主看呢。”
說完,她冷哼一聲。
“坤靈,南離。把靈澤帶走,讓她好好歷練歷練。”
“為了主人的意志。”
兩個護法言罷,靈澤護法就和接收到指令一樣,安安靜靜和他們一起出去了。柳煙墨看著靈澤護法的背影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從梁國重臣,變為梁國的禍患。”
“這劇情走向,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