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崔府夜晚燈火通明,議事廳人影憧憧。
堂屋內,崔太尉和老夫人正襟危坐,兩側八張紫檀交椅一道排開,崔守仁帶著妻子立於右側,二房、三房隨後,年輕一輩立於左側,正中央跪著崔懷瑾和一素衣女子。
崔守仁自知兒子崔懷瑾闖了大禍,趕忙趁著回京述職的契機,把兒子一起打包回來,讓父親崔太尉定奪。
“懷瑾,你糊塗啊,抗旨拒婚是要殺頭的,你是要禍連全家嗎?”崔太尉面色通紅,手捂胸口,看來氣的不輕。
“祖父,我知已闖下大禍,但玉娘和孩子是無辜的,若要論罪就由我一人承擔吧,請祖父寬宥玉娘。”崔懷瑾也是血性男兒,俯首便拼命磕頭,霎時間額頭鮮血便染紅了地面。
“豎子無知!我如何能寬宥,你對得起列祖列宗,對得起安郡王府嗎?”
崔懷瑾一邊磕頭,一邊跪行,最終匍匐在崔太尉腳下,懇求道:“祖父,孫兒在城外巡視路上遭遇前來偷襲的敵寇兩千人,前無援兵後無退路,只能率五百名士兵拼死苦戰,死傷慘重,無奈之下退守三川口附近的山坡。我連中數箭,幸得玉娘在山上採藥發現了我和隨部,冒著性命危險將我們藏在山洞,方得逃生,至此便對玉娘暗生情愫。是非因果都因我而起,與玉娘無關。”
一眾女眷都掩面而泣,不忍再看。
崔太尉拍案而起,正要杖責不孝子孫,門口小廝忽傳來通報:“啟稟太尉,郡王府來信,說是請崔懷瑾少將軍親啟”。
崔懷瑾仍跪叩在地,怎敢抬頭。
崔太尉大手一揮說道:“他哪有臉看,容時,你念給大家聽!”
站在右側首位,立如青松般的男子便是成年的嫡次子崔容時。他接過信件,一頁娟秀小字映入眼簾,彷彿有個嫻靜女子在娓娓道來。
崔容時稍稍穩住心神,以清冷溫潤的嗓音字句清晰的念道:“蓋說夫妻,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夫婦。三載結緣,則夫婦相和;三年有怨,則來仇隙。若結緣不合,想是前世冤家。反目生怨,故來相對。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快會及諸公,以求退婚,各還本道。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文章最後,一排小字寫著,謝崔大公子幼時救命之恩,既得恩情必相回報,玉佩已退回,萬望珍重,趙晚晴敬上。
崔容時從信封中掏出玉佩,雙手遞給祖父。心中暗道,這趙晚晴竟與傳聞大相徑庭,單看字跡雋秀,如行雲流水,當是心胸開闊之人。
崔太尉接過玉佩,坐回到太師椅上,運了一口氣,緩緩說著:“也罷,這安郡王家女娃確是個好的,是我崔家負了她,以後若是有事,爾等必義不容辭。”
所有人均應下。
崔老夫人見丈夫已經鬆口,趕緊給兒媳婦使了個眼色。崔夫人見狀立即擦乾眼淚,扶起了長子和玉娘,復又側立一旁。
見眾人都起身了,崔老夫人清了清口說:“明日我便親自去郡王府道謝,兒媳婦,你備好厚禮,萬不能輕怠了縣主。”
轉頭看向玉娘,“你也是良家姑娘,念你救過懷瑾,我崔家不是忘恩負義、拋妻棄子之輩,擇個吉日便成親吧。但有兩點,你要答應,一是婚事不得大興操辦,畢竟不算光彩,擺一桌席面就好;二是你現有身孕,懷瑾去赴任,你還是留在汴京養胎吧,正好與你婆婆學習如何做一位賢妻良母。可應否?”
崔懷瑾和玉娘對視一眼,哪敢不應,立即起身拜謝。
其他瑣碎雜事崔太尉也不想聽了,隨即擺了擺手,一臉疲憊的說道:“一應安排都聽老夫人的,無事你們就都退下吧”。
崔夫人趕緊起身上前,攙扶著崔老夫人回屋。婆媳二人緩步走在抄手遊廊上,崔老夫人話音低沉:“看那玉娘也不像是個壞的,但小門小戶出身,你還是得帶在身邊仔細教導,如若品行不端,該怎麼做也要心中有數。”
崔家是武將人家,男人們都是沙場上刀尖舔血掙來的軍功,回到家自然是希望有個知冷知熱的人,她只是不想寒了長孫的心才妥協的。崔老夫人浸淫了後宅一輩子,什麼陰私都見過,無論如何先把人娶進來,放在眼皮底下,以後的事走一步看一步。
崔夫人自然聽的明白,婆婆雖然仁慈卻不是軟性子,點頭應道:“媳婦心裡清楚,我會安排幾個細心的婆子、丫鬟跟在玉娘身邊,該讓他們小夫妻沉沉性子,待教養得當再去隨任吧。”
崔老夫人拍了拍兒媳婦的手,“這些年理家管事辛苦你了,待孩子們成長起來,我們也都能含飴弄孫嘍。容時也大了,他的婚事你要上心起來,可不能再閃失了。”
崔夫人忙說:“都是娘教的好,也是媳婦該做的”。隨即又嘆了口氣,“這些年,也看了些好人家的貴女,容時心氣高,說豔俗的不喜歡,不通文墨的不喜歡,性子死板的還不喜歡,條條框框比考八股文還難。再有兩個月他就下場考試了,待考完試我們再慢慢相看,總該有合適的。”
崔老夫人笑著點頭,“他們少年人都想找情投意合的。殊不知,有緣,未必情投,情投,未必意合,緣起緣落天註定,情深情淺不由他呀。”
夜幕低垂,月影稀疏,一眾人等漸行漸遠,唯剩明月獨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