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無歸沒讓她等多久,當他踏進院門看到那個長命鎖的時候整個人就像被扼住了喉嚨一樣半天都沒能說出話來。
“你認識?”
“這不是認不認識的問題。”燕無歸捏著長命鎖的手指泛白,“這就是我的。”
“你的?”伏引猜到燕無歸會知道這長命鎖的來歷,但卻沒想到這竟然就是他的,乍然聽見也著實被驚了一下。
燕無歸眸色發沉:“萬年前我神魂受損跌落境界。你知道的吧,想要徹底修復神魂,是要靠氣運的。最大,最快能獲得的氣運就是人皇。所以十年前我能力恢復一部分的時候,我就搞了點小動作投身到了人族皇室……”
十二年前,人族漠國皇室,燕氏皇族降下一位皇子,傳說他誕生之時紅霞漫天,伴有五彩雲彩,被視為祥瑞。
這事縱使是遠在修仙界的伏引也是略有耳聞的,畢竟這樣玄乎的事幾乎一聽就能猜到是出自某個修士的手筆。
當時大家還在猜是誰這麼閒又這麼有本事能夠瞞著天道穿梭到下界去整上了這麼一出。
如今看來當年的這樁事倒是有了個合理的解釋。
燕無歸掌握著空間之力,穿梭於神界與人界之間並不困難,在人界製造一場五彩霞光也手到擒來。
但奇怪的是這都是他一個人的想法,其中所有步驟的實施也均由他獨自完成,理應沒有任何人會知道這一切才對。
凡界漠國伴隨著金光降生被皇帝親自賜下五爪金龍長命鎖的那個燕無歸是神界燭九陰——而她這位早了四年降生在修仙界景息城城主伏家的大小姐伏引是神界猙——他們二者之間又有著萬年前同一陣營千絲萬縷的聯絡。
伏引閉了閉眼睛。
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在往一種不可預料的方向發展,如脫韁野馬般不可控。
她的直覺告訴她就這樣查下去的話,她不會喜歡她註定會獲得的那個答案。可她卻又偏偏不得不查,不得不去了解背後的真相。
“現在看來,這局遠比我們想象的要大得多。”伏引深吸了一口氣,“你覺得這枚長命鎖,這個盒子,這一切。是他們沒有藏好露出的馬腳,還是在引誘我們上鉤?”
燕無歸捏著長命鎖的手很用力,幾乎要將它捏碎。
“可是哪怕我們明知這是一個圈套,也必須往裡跳了,不是嗎?”
伏引將自已的臉埋進了掌心之中,聲音發悶:“看似生局,卻步步皆是必死之局。”
“如果早知道我也會成為這局中制衡你的棋子,我就不逃了。死在你手裡總比死在他手中好。”
燕無歸的一雙蛇目之中早就不復往日裡的玩世不恭,取而代之的是正醞釀聚集著的風暴。
雖然不明白具體的原因,但伏引認為她自已多少能夠猜到一些佈局者的想法。
血玉珠乃尊上所贈,她神魂未滅,縱使無知無覺,到底也還被完整的封存了下來。
只要有血玉珠在,不管時日長短,她終究會得到重生的機會。
做局的人是想讓她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所以才把血玉珠送到了下界。
而燕無歸有空間之力,能在遠古吞天大陣中活下來並不難猜到。
這是一個想要把他們一網打盡的局。
會做這些的人只有藺佑,可是伏引又不明白,既然他拿到了血玉珠,大可以一輩子放在自已身邊或者找辦法使血玉珠消散。他為什麼非得把她放在他到不了的下界?如果是想要把他們一網打盡的話,又為什麼要給他們一個可以往上爬重回上界的希望?
縱然和藺佑做了半輩子的對手,伏引也不認為藺佑是一個喜歡玩弄人心的人。
真要說起來的話,其實伏引覺得與其說蕭鶴止像尊上,倒不如說像是尊上和藺佑的結合版。
燕無歸想要人皇氣運這一點也是有借鑑藺佑生平的。
藺佑一開始就曾是人界的皇子,雖然沒有坐上皇位,但因著天資聰穎,被前往人界歷練的大能帶上了修仙界開始修煉,他藉著那一絲絲的人皇氣運,加上他自身過硬的天分,靠著修無情道只花了六十年就成功飛昇上界。
藺佑幾乎具備一個無情道修士所有必備的素養,和蕭鶴止比起來他更像是傳統意義上的無情道修士。
他是個心懷天下大義的人,就連燕無歸都不得不承認,他並不是一個完全的壞人。
可什麼才是無情道?
不談情說愛,沒有七情六慾的是無情道嗎?
不。
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執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
自古多情最無情,無情最是有情人。
是知道了七情六慾時候,對所有問題的答案和結果都波瀾不驚,不為所動。
而不是乾脆不談戀愛,不知道七情六慾是什麼。
要真正做到無為,不爭,不是不去爭,而是爭過之後的平靜與釋然。
過剛易折。
連爭都沒有爭過,怎麼會知道那一口氣是什麼樣的。
連戀愛都沒有談過,怎麼能讀懂七情六慾的喜怒哀樂。
又怎麼可能真的做到對問題的所有解都波瀾不驚,不為所動?
藺佑的世界非黑即白,而真實的世界是灰色的。
他對所有的事都太過於執拗的糾結於自已的那一套真理,所以隨著她發現的線索越來越多,伏引逐漸開始很難讓自已相信這一切都是藺佑的手筆。
可如果不是藺佑的話又會是誰呢?
伏引只覺得脊背發涼,好似有一隻看不見的大手藏在一切的背後攪弄著風雲。
她其實是害怕的,所有活著的生物都懼怕未知,她也不例外。
但是她做不到放任這一切不管,不沿著這條線索查下去,做不到不回上界一輩子蜷縮在這修仙界的一隅之間。
不管佈局者所圖為何,她都不想滿足,但是尊上的仇,她昔日一起長大的朋友們的仇,她自已的仇,她卻不能不報。
所以不管佈局者所圖為何,她都必須走到底。
不管怎麼說,她現在活著。
活著就有機會反抗那隻看不見的手。
伏引第一次這樣感激自已擁有著生命,同時又前所未有的渴望死亡。
若非愧對,她真的很想用霜寒一刀捅進自已的心臟了卻此生。
燕無歸將那枚刻著五爪金龍的長命鎖放在了桌子上,忽然笑著問道:“是不是還挺可笑的。”
伏引放下捂著臉的雙手不解地向他投去目光。
他的手指輕輕摸索著上面的紋樣:“五爪金龍是祥瑞的化身,是瑞獸,而帶來這樣異象的卻是燭九陰。”
伏引聞言沉默了許久之後才問了燕無歸一個自從她知道燕無歸此身身份之後一直都在好奇的問題。
“你既然是為了人皇氣運才附身於人族皇室,又為什麼主動上了修仙界來了望城山?”
燕無歸將那長命鎖遠遠一拋,臉上的笑意帶著些張狂殘忍。
“因為噁心,噁心到我連一息都不想在那個鬼地方多待了。”
……
南溪城鶴歸堂。
伏引離開之後,顧清讓依舊坐在那遛著他的那隻小玄鳳,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樣子。顧沽琰則拉著楚生在一旁問問題。
“藺佑給你下了什麼樣的命令?”
顧沽琰撐著下巴笑眯眯的看著對面坐著的白髮男童:“讓我猜猜?應該不是殺了她,監視?”
楚生冷眼瞧著顧沽琰:“你我皆是奉命行事。他呢?他給你下的又是什麼樣的命令?”
顧沽琰輕笑兩聲,少女稚嫩的嗓音中帶著挑釁:“藺佑一向自詡正義一方,殺下界的一個修士?我可不信他會允許自已這麼做。即便他明知道那是誰他也不會殺了她,但是我的那位主子可不一樣,你也猜猜呢,他想做什麼?”
楚生不置可否,雖然面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但語氣卻明晃晃帶著些不善。
“猜不透,也不想猜。”
“為什麼?”顧沽琰來了興趣,眯著眼睛湊得離楚生又近了兩分:“是因為你的藺先生終將成為新的天道嗎?”
流雲緩動,夕陽西下。
金秋時節的斜陽總是泛著金色的光輝,紅燦燦地鋪滿了院落,給整個靈毓鎮都鍍上了一層暖色的光暈。
“星星要出來了。”燕無歸看著夕陽,嘴角牽起一抹冷淡的笑意,“那個小雪蓮精呢?”
伏引也冷眼瞧著院子,聞言微微垂眸:“這是我疑惑的另一件事。”
“哦?”
“這個盒子,是南溪顧氏開的,報酬他們要了楚生。”
“不應該呀……”燕無歸喃喃道,“顧家這麼有錢,怎麼瞧上那隻雪蓮精了?”
伏引微微抬眸,那雙眼尾上挑的雙眸如一汪死水,平靜無波又深不見底。
燕無歸對上伏引的視線,又冷笑了幾聲。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這小小的修仙界啊,這渺小的人啊,卻玩著我們都讀不懂的計。”
“氏落在那個秘境裡,楚生有可能是他的人。”
“猜到了。”燕無歸挑眉,挪開視線再次看向門外的院子,嘴角的弧度嘲諷至極,“那顧氏呢,又是誰的人?”
伏引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
他們的故人皆已逝去,這個世界早已不再是他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