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引有些晃神,她想起他們離開望城山之前她見到蕭鶴止的最後一面。
北地細碎的陽光穿過層層疊疊的樹葉落在蕭鶴止的側顏,在另一邊落下一片陰羈。
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
玉樹臨風前,花間公子面。
再看看眼前的人,耳後的鮮血凝固在臉側,那一張公子面上早已血跡斑斑。哪兒還有半分昔日的模樣。
伏引心緒紛飛,安撫的輕輕拍了拍蕭鶴止的手,垂眸低聲道:“師父,是我。”
蕭鶴止急急咳嗽兩聲:“你怎麼帶著無歸來了?快走。”
燕無歸聞言詫異的看向伏引。
伏引聽見蕭鶴止說的話猛然間也有些錯愕。
其實她真對蕭鶴止沒什麼師徒之情,平心而論,蕭鶴止對她應該也不會有。
她早在六年前上望城山拜師的時候就很清楚蕭鶴止會收下她的原因和理由,基本全是功利沒有絲毫感情。她入門之後蕭鶴止好像也確實是這麼做的,除了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監視著,給她幾本望城山劍法自學之外基本沒出現過。
也不知道他是不想教還是不會教。
伏引也不在乎,一直都維持著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關係,不問不在意,這麼六年也一直都是這麼過下來的。
可以說伏引對蕭鶴止此人所有的尊重,單純的只是因為他的為人處世值得,而不是因為他是她師父。
她怎麼都不會自作多情的認為他們之間是有什麼一星半點的師徒情。
當然蕭鶴止說這話也不一定就是有什麼師徒情分,可能這就是所謂正人君子的聖父心?
伏引搞不懂。
燕無歸見伏引發愣,腦子裡靈光一閃,急忙道:“師父,要走就一起走,我帶您一起出去。”
蕭鶴止又咳咳兩聲,擺了擺手像是想要拒絕,但很快雙手也無力的垂落下去。
燕無歸尷尬的看向伏引:“我們是不是沒給他吃丹藥啊?”
伏引臉上的表情驟然一僵:“好像沒有。”
燕無歸沉默了,想起自已剛嗑的那一整瓶丹藥:“你那還有不,別真給人玩死了。”
伏引呵呵兩聲,把那個空瓷瓶拿了出來,攤了攤手道:“我又不是煉丹師,這丹藥還是我臨行之前從家裡毛的,你說呢?”
燕無歸眼睛一瞪,彈跳起身,指了指蕭鶴止:“快,幫幫忙,我把他揹出去。我好不容易才剛抱上的大腿,死了的話我在望城山可該怎麼混啊?”
燕無歸這段時間這點身高還真沒白長,在伏引的幫助下倒真把蕭鶴止背起來了。
蕭鶴止也不知道是怎麼下來的,那輪椅已經碎成片了,伏引為了不讓蕭鶴止那一雙廢腿被燕無歸拖的更廢,只得在後面提著他的兩條腿慢慢走,那場面乍一看還有幾分滑稽。
萬幸的是蕭鶴止又暈過去了,不然也不知道他要是醒著,看見自已的這倆徒弟這麼對自已會不會連那點僅剩的師徒情分也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他們在洞穴的盡頭只找到了蕭鶴止,那頭渡劫期的雙頭鬼面輪一直沒露面,伏引和揹著蕭鶴止的燕無歸一路暢通無阻的回到了他們跌落下來的那處深潭。
地面一直保持著裂開的狀態,但雙頭鬼面輪居住的這處地底空腔很深,抬頭一眼望上去只能瞧見一點點裂隙中的天空。
伏引抽出了霜寒和一根麻繩,將霜寒往巖壁中用力一插試了試之後對燕無歸說:“我先上去,你握著這繩子往上爬,能行不?”
燕無歸咧嘴笑道:“當然行。”
伏引點點頭,不再多話翻身上了巖壁,伏引身手矯健,在溼滑的巖壁上也行動自如猶如一隻壁虎,眨眼間就已經到了十米之上,她將麻繩丟給燕無歸,燕無歸抓著那繩子揹著蕭鶴止踩著巖縫慢慢往上爬。
也幸虧伏引身手好,燕無歸有神獸之身,身體素質好力氣又大,兩人竟也這樣硬生生的一路帶著蕭鶴止爬了上去。
不過這地底空腔實在忒深,等兩人重新回到地面上的時候也都累的不輕,趴在地上緩了好一會才能起身帶著蕭鶴止往外走。
蕭鶴止的傷很重,這裡到太虛仙境的出口還有一段距離,兩人不敢再浪費時間笑鬧,一路無話沒有停歇的朝著出口的方向飛奔而去。
得益於之前突如其來的變故,原本在附近的修士和靈獸都跑遠了,林中靜悄悄的只有倒塌的樹木。
等太陽落山的時候,燕無歸和伏引終於跑到了出口附近。
這裡聚集了很多原本在森林外圍的修士,看到燕無歸揹著個血跡斑斑的血人也都沒什麼反應。
伏引平素裡沒怎麼在外露過面,燕無歸是新拜入宗門的弟子,倒是也沒人懷疑他們身後蕭鶴止的身份。
伏引一眼就瞧見了人群中沉著一張臉的鄭以檀和拉著她手不讓她動彈的楚生。
鄭以檀雖然被按在原地無法行動,但一直都在注意周圍的動靜,也在第一時間就發現了伏引和燕無歸。
她和楚生說了兩句話之後就領著楚生走了過來,瞧見燕無歸背上的蕭鶴止時就是一驚:“這是怎麼回事?”
伏引神色有些複雜:“說來話長,你那還有丹藥嗎?”
鄭以檀迅速反應過來,從空間戒指裡拿出一個小瓷瓶遞給伏引:“有,我自已煉的愈丹,不知道能不能用。”
“謝謝。”伏引道了聲謝,從鄭以檀手中接過瓷瓶麻利的開啟倒出兩顆塞進蕭鶴止嘴裡又掐著他下巴迫使他嚥下去,一套動作行雲流水。
鄭以檀又看了兩眼蕭鶴止,他臉上全是血,五官模糊的一點也看不清楚:“他好像傷的挺重的,我們趕緊出去吧?”
“嗯。”伏引回頭看了一眼蕭鶴止,為了師父的一世英名,她猶豫了下還是將蕭鶴止的臉埋得更深了一點。
蕭鶴止重傷,他們也不能再滯留在太虛仙境裡了,當務之急就是先將蕭鶴止送回望城山。
一行五人出了秘境,鄭以檀告別回了玄黃宗,伏引和燕無歸御劍帶著蕭鶴止徑直往融琉城的傳送陣去,準備坐傳送陣回靈毓鎮。
楚生是隻能化形的妖,出了秘境之後表示自已無處可去,也暫時跟在了伏引身後,直到到了望城山腳下才被臨時留在了靈毓鎮中。
蕭鶴止吃了愈丹之後也一直沒醒,伏引和燕無歸不敢耽擱,原本要走半天的路,硬是隻花了一個半時辰就趕回了守一峰。
把蕭鶴止安頓好之後,伏引讓燕無歸守著他,又馬不停蹄的御劍去了靈霧峰找松風長老。
松風長老這邊正在閉關煉丹呢,聽到伏引的聲音走出來一瞧,看到伏引袖口的鮮血嚇了一跳。
等聽到伏引說是“掌門出事了”了之後這位千歲老人已經不是被嚇了一跳而是兩眼一黑了。
沒等伏引多說兩句,松風就拽著伏引回了守一峰。
松風看著皺著眉昏迷著的蕭鶴止,上上下下認真地檢查了一番才轉向伏引問了具體情況:“毒已經解了,你們給他吃過愈丹了?”
“事出緊急,是一位玄黃宗道友給的。”
“嗯。”松風神色嚴肅的點點頭,“你們做的很好,他命是保住了。下回出門身上要多帶些丹藥,有機會好好感謝感謝人家玄黃宗的。”
伏引和燕無歸聞言皆是鬆了口氣。
真嚇人,師父要真死了他們就得當掌門了,那還怎麼浪?
他倆都有很多其他的事要做,就算和蕭鶴止再沒有師徒情分,但他們也無法否認正是因為有蕭鶴止在所以他們平常行事才會更多一重保障。
燕無歸提著的一口氣鬆了下來,才感覺自已背上一陣痠疼。
先是揹著蕭鶴止從地底深處爬出來又是一路不停歇的趕回望城山,他是真有點累。
他也老了,雖有神獸之身,但身上暗傷多,總也比不上年輕的時候了。
松風摸了摸燕無歸的頭,神色有些憐愛:“你是個好孩子,好好回去休息吧,我守著你師父。”
“嗯,謝謝松風長老。”燕無歸就像個真正的十二歲小孩一樣乖巧的點了點頭,演技大爆棚地拉著松風的手眨巴著眼睛問,“我師父他真的會沒事的很快就能醒來對嗎。”
松風嘆了口氣:“我親自給掌門煉丹,吃了我的丹藥很快就又活蹦亂跳得了,放心吧。”
燕無歸在心中吐槽了一下松風的修辭,但面上還是乖巧的點點頭扭頭離開了。
伏引看著燕無歸毫不留戀的背影,也朝松風作揖道:“麻煩長老,我就在洞府外守著。”
“嗯。”松風應下,朝她擺了擺手。
伏引走出蕭鶴止的洞府,坐在守一峰的樹下,望著天在心裡暗笑燕無歸和松風對於蕭鶴止所用的修辭手法。
燕無歸裝的還挺像,演技比伏泊淮高了不止一個大境界,但是松風說蕭鶴止吃了他的丹藥就能活蹦亂跳,他居然都不懷疑一下。
蕭鶴止的雙腿被廢,怎麼活蹦亂跳……?
伏引靠在樹幹上,思緒逐漸天馬行空起來,腦補了一下蕭鶴止活蹦亂跳的場景還是沒忍住挑起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