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問中暠，他最厲害的兩個師弟師妹都跑去妖族成親了他是什麼感覺，他只會面無表情但咬著後槽牙地告訴你：隨心問道。

但你要是問他，季三簡以天梯為陣基成就八荒宮主陣你是怎麼想的，他可能會殺人滅口——不問能怎樣！

他一定得知道季三簡胳膊肘往外拐到什麼程度嗎！！

中暠不想知道，可他必須得知道，因為他收到了兩份婚禮請柬：一份是陸合明的，一份是季三簡的。

這對兄妹打算在同一天完婚，給萬方城一個雙喜臨門。

此時，一位大師兄有好多話要講。

這兩場婚事可以稱之為全大陸矚目的盛事，妖族各位族長被鳳凰火燒得夠嗆，不敢再胡來，乖乖地跟在青丘和鳳鳥族的屁股後面籌辦婚禮。

天廊宗也撥了一批弟子過去…一些第七峰和第三峰的積極份子們。

這次可是真正的婚期將近了，季三簡反而閒下來有功夫在院子裡餵雞，凰霄拿著榔頭和木樁在旁邊搭建籬笆。

帝君冕下把榔頭揮舞得哐哐響，季三簡眼見自己這群小雞受到驚嚇開始往外跑，她把碗放下，問凰霄：“有什麼想說的嗎？”

凰霄這才看她：“一見鍾情？”

“…”

八荒宮還是太小了，那天白墨問她的問題，凰霄聽見了答案。

這件事，季三簡還真就沒和凰霄好好談過——事關季三簡的父母，凰霄有些避諱。

凰霄道：“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應該是我想綁架季書璧去換命格的時候，當時你娘也在，你是怎麼一見鍾情的？”

“關於這個，”季三簡開始狡辯，“因為我知道你和我爹肯定沒可能，所以…你也知道，我這個人…”

凰霄拿木樁扔她：“你就缺德吧你！”

季三簡也沒敢躲，接住木樁繼續狡辯：“也不只是因為缺德，我呢，本來就喜歡女性，還尤其喜歡強勢、美貌，強大的人，所以我覺得用一見鍾情來表達咱倆的初見，比較美好點。”

凰霄想了一下：“那清塵呢，她也符合你的標準。”

“首先，我喜歡女人的前提是要有人氣，清塵那性格比神仙還寡淡，我才不要自討苦吃。”

“可是在那之後我一直像個小孩子，”凰霄回憶著那些年，“我的神識大部分都在與天雷做鬥爭，只保留了一部分維持生理本能，那個時候我們之間相處應該沒什麼好的。”

凰霄不是沒記憶，所以她還能記得那些年給季三簡添了多少麻煩。

她需要靈力進補，可是凡俗界的靈力太少了，她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在吃上。那個時候季三簡才幾歲大，既不能修煉，又要在拼命忙著求生的時候照顧她。

細想起來，大多是心酸和苦澀。

季三簡卻道：“其實我覺得那些記憶還不錯，你每次清醒都是因為我出了危險，所以我不管做什麼經歷什麼我都不會害怕，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保護我。”

季三簡對她張開雙臂：“每一次，一直如此。”

凰霄走進她的懷抱裡，她說得對：每一次，一直如此。

季三簡比凰霄矮不少，所以她在懷抱中抬起頭來問凰霄：“想起一件事，你第一次知道季書璧結婚生子的時候是什麼感受？”

“鬆了一口氣。”

凰霄可沒興趣和別人搶丈夫，不愛就是不愛，天命也不能逼她。

鳳鳥族公主殿下要是想用強，季書璧和簡鹹根本沒可能隱居，只能說一切都是凰霄在有意迴避。

直到天命到來。

季三簡又問她：“那個時候，咱倆不得不相依為命，你有過後悔嗎？”

“我從不後悔。”

凰霄就是這樣，所做的決定不管是對是錯她都不後悔，對了就繼續往下走，錯了就承擔責任，她是筆直向前的線。

而曾經的天健大陸也寬容了她的這種筆直，她是鳳鳥族的公主，走出去誰都得給三分薄面。

修真界實力至上，她想得到的直接動手就可以，根本不用費什麼口舌。

直到遇到季三簡，凰霄才開始真正的瞭解這人世。

季三簡問她：“你以前動不動就打架的時候，是怎麼擺脫那些人的追殺的？”

“沒擺脫，無相告訴我，誰來戰就打誰，只要打得夠多，就沒人再敢同我廢話了。”

“…”季三簡拍拍她肩膀，“無相還真是，慣著你。”

“我出身鳳鳥族，養母是鬼市之主，最好的朋友為青丘太子，只要活著就能有一天成為真正的鳳凰。無相…大約是真的覺得我不用和別人廢話。”

“無相也是真信任你。”

信任凰霄本性不壞，信任凰霄有自己成長方式，信任凰霄的天命。

畢竟她生來註定成為鳳凰守護天健大陸，那這本性就不會差到哪去。

青丘狡猾之道見微知著，無相大概是透過和凰霄的朝夕相處，知道她一身反骨，尋常方式應該是教不了她什麼。

只能她自己去經歷，去惹事，去承擔後果，去找到解決的辦法。

直到明白自己的道，直到有資格成為真正的鳳凰。

“話又說回來，”季三簡的思緒有點跑偏了，“無相男女通吃，你在青丘的時候，她沒對你動過心思？”

凰霄沉默了一下，道：“無相的原話是：‘我才不要自討苦吃，用漫長的時間和你磨合。’”

季三簡從小到大一直都是被忽視的那個，她上面有兩個哥哥，姑姑照顧不來三個小孩，她又對人心情緒敏感，只能壓抑著自己。

重生來這天健大陸後她才得到真正的關照與疼愛，凰霄又堅定地選擇了她，所以從很久以前，季三簡就已經明白自己離不來凰霄。

她享受凰霄帶來的安全感，也沉迷於她的堅定，她願意為凰霄付出一切去找到解決辦法，也私心祈禱過凰霄在清醒後不會離開她。

哪怕那個時候，她沒有報什麼希望。

季三簡被剝奪過自由，故而她不希望自己所經歷的別人也要承受，她付出一切去給凰霄一個選擇的機會。

她未曾說出口，內心卻一萬次的希望過她是凰霄唯一的選擇。

青丘降臨後，凰霄終於解決掉識海內的天雷，那時候她選擇留在帝江小洲。

季三簡當然知道那是最好的決定，青丘能夠幫到凰霄，而她的修煉方式和凰霄不一樣，分開才是正確的。

只是正確的決定，不代表是她會心甘情願。

好在，凰霄最後決定回到她身邊。

季三簡道：“我可不覺得，這個過程有什麼不好。”

季三簡握著並不存在的話筒問凰霄：“那麼閣下又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呢？”

關於這個生存之問，凰霄的回答是：“忘了。”

季三簡瞬間垮下一張臉，但是凰霄很認真地說：“我真的忘了，那時候還在凡俗界，時間實在是隔得太遠了。”

“等一下，凡俗界？”

凰霄點頭。

那種矢志不渝，又何嘗是凰霄對季三簡，季三簡也從來未曾放棄她。

凰霄的母親死於生產，父親在她出生後又直接棄她而去，族裡對她的養育更是出自於預言。

凰霄天賦極強，只要活著便能增長修為，她又善戰，世人尊敬畏懼著她的天賦，卻未曾有人真的瞭解她。

因為凰霄自己都不瞭解自己。

沒有所謂的預言、天命，天賦，她又是誰？

一個不善言辭動不動就打架的妖精？

一個被預言束縛無法自我選擇的女子？

沒了天賦，凰霄恐怕連自己的修煉之路都找不到。

只有去紅塵人世滾上一遭，她才知道自己是誰，自己要做什麼，自己的道是什麼。

驅逐天雷後，凰霄離開季三簡是為了向自己尋求答案，她不想再受這世上誰的影響，她想先讓自己的靈魂能夠真正的強大。

凰霄道：“我很喜歡在凡俗界的生活，青丘出世幫我解決腦海裡的天雷後，我一直在帝江小洲苦修。我想找到屬於自己的道，那段時間裡，我的過去經常會阻攔我，我找不到辦法的時候就會想起你。”

如果是那個七竅玲瓏的人，她會怎麼做？

“但我很快意識到我不能想你，因為我不是你，我做不到像你一樣有那麼多鬼點子，我只能按照我自己的方式來。

“後來我發現，我想你不是因為想在你那學到什麼，我只是在思念你。”

她懷念季三簡還沒她膝蓋高卻還是努力照顧她的樣子，她懷念季三簡拉著她的手一遍一遍教她新年的第一句話要是“新年快樂”，她懷念季三簡的樂觀與現實還有對世事的慈悲。

凰霄一生最痛恨欺騙，可先知為了保護她騙她去凡俗界，無相為了守護她騙她去找季三簡。

這種善意的謊言成為凰霄過不去的心結，她覺得自己有足夠的能力留下來和大家一起面對，她不明白為什麼至親之交不能與她坦誠。

她有決定自己命運的權利，不需要去走誰為她準備的道路——為什麼不肯告訴她真相呢？

凰霄從未提過這件事，她處理自己心結的方式和別人不一樣，她將這些隱瞞歸結於自己不夠強，於是埋頭苦修。

可季三簡能夠理解，她明白命運掌握在別人手裡的無助，故而不肯讓凰霄再經歷。

凰霄愛她的坦誠，愛她不管做什麼都會真誠相待，她所愛的，是季三簡在真正尊敬她，與她共進退。

她喜歡看季三簡成長，她早就知道這個人的靈魂有多麼的獨一無二，她早就知道如果誰能給這世道一點顏色看看，那一定是季三簡。

她只需要和她一起走下去，她只需要讓自己有資格和她走下去。

每一次的分開都是為了向內尋求自己到底是誰，她只有堅定自己，才能堅定前路。

於是，她終於得見花種破土生長盛放世間，丘陵累積成為高山觸手雲天，河流匯成汪洋孕養眾生。

在拆開禮物前的所有等待，不只是漫長，還有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