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凝滯。那雙黑漆的眸此時不同於尋常的柔和，反而犀利得仿若刀劍。
楚嫆頓時覺得指尖發冷發麻，她抿唇猶豫開口，“怎麼會這樣……”
“殿下是認為我說謊了？”
雲濯垂眸間，緊繃的唇角倏地一鬆，又輕笑起來，聲音一如往常溫潤悅耳，“可我若說這都是真的，殿下心中會怎樣想呢？”
月亮被雲遮住，夜中再看不清他眸中神色。
“我爹孃都是普通百姓，平日裡安分守已，卻無緣無故就被做官的活活打死了。”他雙手十指交疊，鴉羽般的睫微動。
“哪裡的官員，是什麼地方？”楚嫆臉色變得難看起來，“身為官員竟敢如此草菅人命！”
“我的殿下啊……”雲濯長嘆一聲，眸中不免涼薄，“哪裡的官員重要嗎？”
“殿下是長在深宮有所不知……”
他換了個姿勢斜倚著，指腹摩挲上腰際玉環，“如今這樣的官員和這樣的事情，在北祁各州各城可都是屢見不鮮。”
“殿下是天潢貴胄。重重宮牆阻隔下，殿下又怎會知我北祁百姓過的究竟如何？”他語調不急不緩，聲音依舊溫潤。
可在楚嫆聽來，卻如同一記猛錘。
北祁自建朝以來，即便經歷過宮變甚至是敵國交戰，但歷任北祁君主都是力挽狂瀾，護著北祁江山太平。
即便父皇如今信些方士，想要修得長生不老術，可過往功績到底不可磨滅，況且如今……北祁不是好好的嗎？
怎麼會如他所說那般不堪？
她北祁百姓現如今，過的難道不好嗎？
“殿下，有些話——不可偏聽，卻也不能盡信。”他勾唇，一雙眼灼灼望著附過身來近在咫尺的她，“再說了，殿下總不會忘了慕遠吧。”
楚嫆神色暗了暗，“自然不會。”
“有些事情，殿下日後總歸會慢慢清楚的。”鳳眸瑰麗，黑沉沉仿若裝了一整個淵谷。
她蹙眉，一雙眼緊盯著他，“你還知道些什麼？”
他失笑，“如今的殿下，還遠不用知道太多。時辰不早了，我帶你下去。”
楚嫆深吸了一口氣道：“你送我的簪子，我一直妥善保管著。”
他整理束袖的手一頓，“殿下喜歡便好。”
“果真是你送的。”她輕笑，眸中糾結複雜，“我知道，你還是不願同我坦誠相待！只是今日我想要問個明白……”
“問什麼？”他垂下眼簾兀自整理束袖，動作卻變得和緩。
“你到底是不是真心想幫我？”她盯著他瘦削背影一字一頓。
他眯了眯眼，“如今，自然真心。”
“……那往後呢？”
“真心與否重要麼？”他回過身，面上依舊溫柔，“殿下，朝堂風雲詭譎，利益為上。真心二字，太過單薄。”
“即便我往後亦是真心又如何？徒有一顆真心，是最靠不住的。”
他一番話輕描淡寫，卻使得楚嫆瞳孔一縮，冷意從指尖直及心臟。
她看著身前長身玉立的男子，那雙鳳眸此刻也正噙著笑看她。
“你……是不是還想要我許諾些什麼？”她艱難從喉中擠出幾個字來，“這樣，才能算作是一次令你滿意的交易？”
雲濯抿唇不語。
他緩緩走近楚嫆，直到微涼的鼻息都打在她額前。
楚嫆不明所以，卻見他手伸向她腰際，輕輕取下繫於她腰間的那隻玉雕小兔。
“以前只聽聞六殿下才情俱佳，卻沒想到……六殿下的一雙手即便是用在玉雕上，也能夠如此出彩。”
他左右瞧著這玉雕小兔，眸中含笑，“殿下不如將這隻小兔賒給我如何？若殿下的一顆真心再加上這隻小兔，往後的路，便靠得住了。”
她眉頭一動，眸中陡然生起一絲懼意，聲音也不免顫抖起來，“你要楚睿做什麼？！”
楚嫆心亂如麻，一個震悚的想法已然滋生。
“殿下聰慧，想必應該猜到了。”
雲濯將小兔牢牢握於掌心，“殿下應當記得，我曾經說過——”
“我始終相信沈大人清正廉直，對沈大人……一直很敬重。”
他壓低聲音，語調卻莫名地蠱惑勾人，“若殿下執意信我，我也自然早有法子……送定國公府重上枝頭。”
“只不過我這法子要的只能是——”
“另立儲君。”
最後四個字他一字一頓，面上依舊掛著似有若無的笑意。
楚嫆面色蒼白，“你要睿兒入主東宮？！他如何能跟皇長兄爭？皇兄位即太子已三年有餘，你要如何！……”
若以楚睿入棋局，走錯一步，便會滿盤皆輸，甚至萬劫不復。
她怎麼敢賭？
“棋局步步為營，況且我自有法子，”雲濯嘆聲，“如今殿下，可信的也只有我，不是嗎？”
如今她可信任、可交付的，算來算去，還真的只有他。
楚嫆暗了暗眸，垂在身側的手握緊。
“好，我信你。”她抬眼，眼尾有些紅，灼灼看著他。
“誒！你有沒有看見容樂殿下啊？”
遠遠一聲嬌俏傳來。
是謝錦？
雲濯眸光動了動，伸手攬住楚嫆的腰，飛身下了屋簷。
二人落在宮苑拐角後黑暗處，謝錦不會發現。
“看來謝家小姐很是喜歡殿下，殿下可要同她好好相處。”
楚嫆還沒從方才壓抑中緩過來，雲濯便步步退後遠離，“我先走一步。”
“誒！”她慌忙伸手，想讓他留步，他卻先她一步隱入身後黑暗之中。
次次都走得這樣快。
她也再顧不得什麼，理了理衣襬就往外走。
“啊，殿下你怎麼在這兒啊！讓我一頓好找！”
謝錦提著一盞宮燈小跑過來，還不等楚嫆反應便徑直抱住了她。
少女清甜的氣息闖入楚嫆鼻腔。
這突如其來的擁抱雖令她不免皺眉，卻也和緩了她的面色。
“我想死你啦！”謝錦邊笑邊鬧，好一會兒才放開楚嫆。
“我找你呀，是為什麼，你猜猜唄？”謝錦眉尾上挑著看楚嫆。
楚嫆如今無心與她多做糾纏，淡淡道：“我猜不到。你直說吧。”
謝錦貼近她，一臉神秘道：“我今夜……要跟著你，去你宮中。”
“幹什麼？”楚嫆皺眉。
“你猜呢？大晚上在寢宮裡，還能幹嘛呀？”
楚嫆眸中驚異。
這女子，莫非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