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秋攙著楚嫆回柔清宮,剛剛去御花園周圍走了一圈,散了散心。
剛到柔清宮門口,就瞧見一人站在正殿前院中桂樹下面,看樣子是等候多時了。
是楚睿,小她一歲的胞弟。
十五歲青澀的年紀,少年郎卻已如芝蘭玉樹,身姿高挑。
一雙桃花似的黑眸原本飄忽不定,在見到來人時才染上明朗的笑意,緊接著整張臉都生動起來。
“阿姐。”
楚嫆快步走到他身前,微微仰頭看他笑道:“怎麼這個時候來找阿姐?”
微風輕拂,吹動了楚睿的衣袂。
他身上有厚重的墨香。
憐秋微微一笑,躬身退下,去了偏殿廂房。
楚睿同她感情深厚,如今母妃歿了,只他二人相依為命,彼此牽掛。
“還不是因為擔心阿姐嗎?我一聽說阿姐平安回宮,就想著過來看望,只是國子監有事,耽誤了些。”楚睿眸中隱隱透著擔憂,反覆打量楚嫆,“這幾日阿姐遇險,我憂心夜不能寐……阿姐,你受傷了?”
他看到楚嫆肩頭上露出一部分的厚重包紮。
他有些慌亂起來,語氣也透露著些許慍怒,“什麼樣的人,做著這般傷天害人的腌臢生意……”
“好啦,我這不是平平安安地回來了嗎?”楚嫆坐在桂樹下的金絲藤椅上,柔柔招手,叫楚睿坐在另一張空椅上,“這些人事錯綜複雜,那東廠督主請了旨查辦此事,……莫再多想。”她聲音透著告誡。
楚睿身子頓了一頓。
他自然不會再多想,如今的他更沒能力去做些什麼。
好在阿姐平安歸來是眼下最重要的,畢竟這可是他在這世上所剩的最後一個至親之人。
“……誒,記不記得,我們前年一起埋在這桂樹底下的那壇桂花釀?”楚嫆見他神色有些晦暗,眸子一動,眉眼彎彎。
“當然記得。”楚睿神色緩和,聲音明朗。
“今日我們就飲了它,權當為我平安歸來祝賀了,怎樣?”
楚嫆不等楚睿回答,便嫣然道:“走,去拿工具來。”
半晌,楚睿眼底才盈上笑意,“好。”
秋風微涼,正值桂花盛開的季節,吹得二人心中的焦躁不安都少了幾分。
她就這樣與楚睿坐在桂樹下,背靠著背,手裡拿著桂花釀。
醇香的桂花釀香味瀰漫開來,秋風吹得四周樹葉沙沙作響。
……
·
“容樂的傷,太醫怎麼說?”
養心殿內,楚邕閉目坐在寬大書案後,香爐裡點著沉香。
“遣太醫去看過了。公主如今並無大礙,配合著藥方子,靜養便可。”雲濯輕聲道,骨節分明的手不忘放在楚邕雙肩均勻有力地按摩。
“嗯。”楚邕仍然閉著眼,“你查辦此事,結果怎樣了?”
雲濯眸光一暗,手頭微微放緩,“奴不敢欺瞞陛下。此事錯綜複雜,況且,綁架販賣人口的組織前朝就有不少,”他轉而一笑,“若真的是綁架販賣,整個查起來,必然費時費力……奴去營救公主時,許是肩頭傷勢嚴重原因,公主昏倒在了綏州城南郊的山路旁,並未發現賊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領了朕的旨,查辦此事卻絲毫未有進展?”楚邕皺著濃眉,聲音冷肅,似乎有些慍意。
雲濯聞言無聲勾了勾唇,“陛下恕罪。陛下若是要罰奴,奴便領罰。”
他聲音柔和悅耳,手指開始不緊不慢地輕按楚邕的太陽穴。
楚邕面上和緩,“罰你作甚……那些人掀不起大風浪的……罷了,由著你吧。”
“陛下垂愛奴。”
楚邕嘴角展開,閉目不再言語。
“陛下,陸大人在殿外求見。”碎步進來的小太監輕聲稟告。
楚邕微微睜眼,“讓他進來。”
陸錚……
雲濯冷了眸,唇角卻依舊掛著溫馴的笑。
不多時,小太監就引進來了當朝內閣首輔陸錚。
陸錚穿著珠灰色緙絲錦袍,面容冷峻。即便見了聖上垂眉斂眸,雲濯還是察覺到了他眼底的銳氣。陸錚已過了不惑之年,這內閣首輔的高位,他坐了十年有餘。
今日,他來單獨面見皇上,是為了什麼?
“微臣陸錚,參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他聲音沉穩有度,不慌不忙,行禮過後,還瞧了雲濯一眼。
“愛卿所為何事?”楚邕靠著椅背微眯著眼看陸錚。
陸錚躬身行禮,“微臣不願叨擾陛下。只是……”他抬眼看了看雲濯。
楚邕笑了一聲,“愛卿想給朕說什麼秘密?朝中大小事宜,雲濯聽聽亦是無妨。”
陸錚扯了扯唇乾笑一聲,垂眸躬身,“前幾日那戶部尚書甄轅被交由雲大人東廠查辦。聽說他現已認下數罪,罪行抄錄成冊,卷宗已移交刑部留存。”
他沉沉道:“甄轅身為戶部尚書貪汙受賄、濫行權柄,實不配為六部重臣。昨日正式撤了他的職,微臣心憂戶部運轉、六部平衡。一國財政絕非小事,戶部不可一日亂了方寸。微臣今日前來,便是期望陛下能儘早定下新任戶部尚書的人選。”
陸錚說話間雲濯已經離了桌案,去一旁的小紫金檀木案几上斟了一盞茶過來,輕輕放在楚邕手邊,“這兩日新進貢了這一批陽羨雪芽。奴方才命底下人煎了一壺,果真單是聞起來便清香宜人……陛下嚐嚐……如何?”
楚邕頷首,“確實不錯。”
陸錚躬身行禮不動,心下卻生了火。
可皇上正在品茗,他只得恭敬地等著,等著皇上發話。
這毛頭小子越發狂妄跋扈了,竟敢對著皇上引開話來,給他堂堂首輔顏色看!
陸錚的牙都要咬碎了,好容易等到皇上放下紫砂茶杯,他臉上才掩起慍色。
“愛卿對國事上心,朕能理解。”楚邕食指指腹摩挲著玉製龍紋扳指,睨著陸錚,“怎麼,愛卿這麼說,莫非心下已有合適人選?”
陸錚挺直身子微微笑道:“不瞞陛下,臣思慮良久,確實想到一個比較合適的人選。”
楚邕挑挑眉,“哦?”
陸錚朗聲道:“臣竊以為今年科舉的榜眼關柏是個不錯的人選。陛下或許對他殿試時所寫的策論仍有些印象,臣仍記得,陛下當時對他所寫的稅收、鹽政治理觀點不吝誇讚。”
這個關柏確實很有才華,殿試表現確實非常突出,楚邕自然對他印象深刻,“朕的確記得,此人是個不錯人選。”
“奴倒是覺得不妥。”
陸錚眼底的笑意一下子就黯了下去,心中剛澆滅的火又燒了起來,“關柏德才兼備,臣想來難有其他更合適的人選,難道是臣愚鈍,雲大人找到比他更合適的了?”
“這倒沒有。”雲濯笑意淺淡,“奴只是在想,關公子固然有經國之才,可‘紙上得來終覺淺’。戶部尚書官居正二品,是整個戶部的領頭羊。
“戶部工作極為重要繁雜,之中要員都是經驗豐富、成熟穩重的朝中臣子。既然如此,戶部尚書的人選便更馬虎不得了。而關公子今年初入朝堂,奴以為,若讓關公子從戶部基本公務做起,日後會更可靠些。”
楚邕摩挲著玉製扳指沉默。陸錚終究是忍不住,目光如刀似劍剜向一臉淡然的暗紅錦衣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