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深藍色條紋睡衣,突然出現在紐約城市大學皇后學院數學系的辦公室裡,哪怕陳景潤走進房間的第一時間就已經掐過自己的大腿,確定這是現實而不是在做夢,但他仍然有非常強烈的不真實感。
這種不真實感從接到電話的瞬間就已經開始了。
此時還沒有來電顯示。
來電顯示聽上去好像很簡單,但這個功能一直要等到1976年,att開始研究將呼叫者資訊傳輸到使用者裝置的技術,而從研究到實際的商用化更是需要十多年的時間。
半夜來電本來就已經夠驚心動魄。
因為此時比如海外或者哪怕是跨州打電話過來,都很可能是人工接線員來接通電話,問清楚你要打到什麼地方去,然後再轉到對應的區。
此時的阿美利肯電話網路正好是一個從過去傳統那套往全數字系統過渡的時期,陳景潤的敏感身份在於,半夜如果是從華國或者從其他地方給他來電,都有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風險。
而之所以選擇紐約城市大學的公共電話給陳景潤打電話,而不是找黃運基或者龍思凡。
前者作為《美洲華僑日報》的總編,身份過於敏感了,雖說從歷史來看,對方一直穩穩當當活到了80年代,還參與報道後續一系列的大事件,但林燃不確定他的身份有沒有暴露。
因為林燃覺得對方的工作雖說肯定也算重要,但絕對談不上多機密。
而在自己出現之後,林燃無法確定黃運基在整個阿美利肯有關部門裡的重視程度是多少。
後者更是危險人物中的危險人物,他爹去年才去世,同樣的道理,雖說燕京宮一直到建交,也起到了重要作用,為後來華國在阿美莉卡的工作人員供應餐食。
但林燃的出現,而且現在離1962如此之近,誰都無法保證龍思凡的可信度。
而林燃現在要給華國的這套《mit輻射實驗室系列》足足有28卷,加上麥克納馬拉配套給他的一些雷達設計方案,實在過於敏感。
甚至龍思凡哪怕完成任務,他只需要雙方各給一份,林燃都無法承受這樣的損失。
所以林燃只有也只能找陳景潤。
而陳景潤這邊,在聽到鈴聲的那一瞬間,他的神經就已經開始繃緊了。
結果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不但沒有讓他放鬆,反而讓他變得更加緊張。
教授深夜造訪紐約,這中間可能蘊含的資訊實在太多。
冰山上面是一個簡單的電話,冰山下蘊含的資訊讓他從頭到腳都繃緊了神經。
“教授是找我求救,還是有什麼絕密資訊要交到我手裡,又或者要拜託我去做什麼事。
如果找我求救的話,那我該怎麼辦,能做什麼。
拜託我去做什麼事的話,又會是什麼事。”
從倫道夫樓到cuny自己所在的辦公室,這條他過去走過上百次的路,這次走內心卻是充滿忐忑和不安。
不過看到林燃穿著睡衣,一副等候多時的樣子時,陳景潤一下就感覺自己找到了主心骨。
“老地方,三天之後開始,也就是4月1日零點開始,每天都會有一本書會放在電話亭下面,你們去把書取了拍照後放回去。
放回去之後會有人放下一本。
一共30卷,都非常重要。
德輝,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但不該你知道的不要問,我走了。”
林燃說完後起身離開,沒有給陳景潤半點提問的機會。
而之所以是三天後,這也是給華國方面一個準備的緩衝時間。
從今天開始的話,萬一華國在阿美莉卡的工作人員沒有微縮膠捲相關的裝置怎麼辦?畢竟當下華國在阿美莉卡的能量非常孱弱。
加利福尼亞州,聖羅莎辦事處,拉里·金面無表情的走進白人主管的辦公室:“主管,我想請一個月的假期。”
任務來的非常突然,突然而且十萬火急。
對方採用了最高階別的傳遞資訊方式,要求他立刻前往紐約,並且需要他在紐約呆一個月時間,接受進一步任務安排。
這讓已經為燕京工作超過十年的拉里·金還是有些猝不及防。
林燃這次傳遞的資訊華國方面獲取後,認為十萬火急,至關重要。
畢竟連續三十天,三十份資料。
很難想象這些資料的含金量到底有多高。
知道內情的錢學森和華羅庚甚至已經在猜測,是外星技術進一步的詳細資料了。
因此他們不得不動用拉里·金。
此時在對外廣播情報處工作的拉里·金,同時是翻譯專家、分析師和檔案管理人員。
最後這個身份決定了,拉里·金能接觸到大量的微縮膠捲和相關拍照裝置。
如果有的選,華國也不會想著啟用對方。
因為從加州跑到紐約去,一請就是一個月。
儘管都是阿美莉卡國內,不會觸發內部的安全審查。
聯邦僱員按照拉里·金的工作年限,有20天左右的帶薪年假,加上事假,也就是13天的sick leave,連著請一個月是沒問題的。
但這個任務還是很突然,帶有一絲神秘色彩。
對於通常用死信箱或者加密通訊傳遞資訊的拉里·金來說,他感覺到了很強烈的異常。白人主管點頭道:“沒問題,你想請多久?”
拉里·金說:“一個月。”
白人主管有些詫異:“金,你知道的,我們現在在密集關注華國的資訊,對方進入到了原子彈研發的關鍵時期,這種時候一個月未免太久了。
下週ibm的人就要來了。”
(由於某些特殊原因,兩彈一星的研發時間不能提前,也不能涉及。)“抱歉,從去年開始,我神經就一直緊繃,整個人的精神狀態特別不好。
昨天開車回去的時候,我還把車開到路邊,我車都送去修了。
我想要去看一下我的精神問題,我預約了哥倫比亞大學醫學中心的精神科醫生,我想去紐約好好休息一段時間。
正好能去看看ibm的技術方舟。”
拉里·金嘴角勉強拉起,笑了笑,一副你不給我請假我就要倒地的樣子。
情報分析工作壓力大,在不找別的藉口的前提下,精神疲憊是最好的理由。
休假期間順便參加百老匯演出或參觀大都會博物館更是受教育中產們的常見活動。
對方聽說拉里·金是去紐約,一下神經就放鬆了下來。
“你記得把手頭的工作交接好,等忙完這段時間,我也要去紐約看看。”白人主管道。
技術方舟已經取代百老匯,成為紐約的新打卡點了。
尤其對於他們這類工作帶有翻譯性質的人來說就更是如此。
他們屬於東亞事務司,最近也被分配到了一項新的任務,那就是和巴別塔專案的工作人員接洽,負責開展英語-中文翻譯機器的前期研究。
顯然,這要比英文-俄語的翻譯難上不少。
兩天後,拉里·金出現在紐約街頭。
戲要做全。
他以“精神壓力過大”為由,申請了30天假期。
拉里·金預約了哥倫比亞大學精神科主任勞倫斯·科爾布,對方同時還是長老會的資深成員。
診室門輕輕敲響,拉里·金推門而入,手提一個黑色公文包,身穿深灰色西裝,領帶略松,面容疲憊但眼神警覺。他微微點頭,向坐在桌後的科爾布致意。
他簡單環顧了一下四周,診室光線柔和,桌上有鋼筆和筆記本,牆上掛著精神分析學會的證書。
科爾布抬起頭,摘下眼鏡,微笑著說道:“你好,金先生,請坐。我是勞倫斯·科爾布。預約表上說你從加利福尼亞州過來的?旅途還順利嗎?”
拉里·金在胡桃木座椅坐下後,放在膝上的手輕輕握拳,語氣平穩但略帶猶豫:“謝謝你,科爾布醫生。旅途還好,飛機略微有些顛簸。
em只是,嗯,沒錯,最近感覺不太對勁,所以才來找你。”
“沒關係,我們慢慢聊。你提到預約時有些睡眠和壓力的困擾,能否具體說說?是什麼讓你覺得不太對勁?”科爾布拿起鋼筆,在筆記本上記錄,語氣溫和道。
拉里·金低頭,揉了揉太陽穴,疲憊感從渾身上下散發出來,“主要是睡不好,醫生。晚上腦子裡總在想事情,翻來覆去,可能兩三點才能睡著。有時候覺得自己有點焦慮,工作上的事,家裡的瑣碎,壓得我喘不過氣。”
說完後,拉里·金停頓了片刻,抬頭看科爾布,眼神似乎在觀察對方,“聽說你在這方面很專業,所以我特意從加州過來。”
科爾布目光專注,語氣平靜:“嗯,失眠和焦慮確實很常見,尤其在高壓環境下。你的工作聽起來很繁忙,是做什麼的?不用太具體,只要大概說說,可能幫我瞭解你的壓力來源。”
拉里·金微笑著慢慢說道:“我在政府部門,嗯,廣播情報這一塊,主要是翻譯和分析檔案。工作需要一直盯著細節,腦子停不下來。可能是我太較真了,總是擔心漏掉什麼。”
“這很正常,金先生。像你這樣需要高度專注的工作,確實容易讓人繃緊神經。你提到家裡的事,是有什麼具體困擾嗎?比如和太太、孩子的關係?”科爾布:一邊記錄,一邊鼓勵道。
拉里·金一下眼神就柔軟了下來,裝出感慨的樣子:“家裡還好,太太很支援我,孩子們也聽話。我小時候在燕京長大,父母還在那邊,聯絡少了,心裡總覺得有點空落落的。可能最近想的多了,晚上就睡不著。有時候覺得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
科爾布:“這不叫敏感,chin先生。移民的生活會讓人有種根基不穩的感覺,尤其在你這個年紀,回憶和責任感會更重。你有沒有試過什麼方法來緩解?比如運動,或者寫日記?”
拉里·金搖頭:“運動試過,散步還行,但效果不大。日記……我不太習慣寫,怕寫下來反而更亂。醫生,你覺得我這情況嚴重嗎?需要吃藥,還是別的辦法?我打算在紐約多待一陣,定期來找你看看。”
科爾布微笑著說道:“現在還不用急著下結論,chin先生。你的症狀聽起來是輕度焦慮,可能和工作壓力、思鄉情緒有關。我建議我們先每週見一次,聊聊你的感受,試試一些放鬆技巧,比如漸進式肌肉放鬆法。如果需要,我可能會推薦低劑量的鎮靜劑,但得先觀察。”
接著科爾布翻開日曆:“你說要待一個月,住在附近嗎?”
拉里·金點頭,語氣自然道:“對,我在華盛頓高地租了個小公寓,離這兒走路十來分鐘。想在這兒好好休息,順便到處走走,散散心。我想紐約最近很熱鬧不是嗎,也許對我緩解精神上的疲憊有幫助。”
科爾布語氣贊同:“很好,紐約的確是個能讓人轉換心情的地方。華盛頓高地這邊安靜,離哈德遜河也近,適合散步。
尤其最近教授這傢伙搞出來的深藍,讓紐約平白多了很多遊客,我很多同學和老朋友都在跟我諮詢,什麼時候來能夠預約上ibm的技術方舟。”
提起技術方舟,科爾布顯得有些無奈,他作為紐約本地人,一直到今天都還沒有去過一次,可見有多火爆。
拉里·金聽說後:“是的,技術方舟在新聞上非常火,同為華裔,教授不愧是我們華人之光,我這次來很重要的目的也是去技術方舟看看。”
科爾布在筆記本上記錄著:“期待下次見面的時候,你給我講講技術方舟的見聞,那我們定下來,下週二下午三點複診?期間你可以試試每天固定時間散步,睡前避免喝咖啡或想工作的事。如果有突發情況,隨時聯絡我的辦公室。”
拉里·金起身,握手感激道:“謝謝你,科爾布醫生。我會試試你的建議,下週二見。”
拉里·金轉身離開時,除了體態依然緊繃外,神情中一閃而過的冷靜,絲毫不像是精神疲憊。
不過很快,他的精神就要疲憊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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