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此，始祖嘴角微揚，目光逐漸高挑，彷彿是透過重重雲霧直達方家。
“如今，方家的妖獸潮應該也結束了，也不知道這份重禮他們受不受得住，方民和還有方莽想必也差不多了。”
......
方家山寨門前，整片山林已化作一片廢墟，四周仍有不少爆炸產生的火坑依舊燃燒著火光。
入目所及，多是飄蕩的渾濁濃煙。
滿是瘡痍的大地上遍佈獸屍，一些臨近山寨圍牆的城腳，甚至堆起了快要漫過那圍牆的屍堆。
人類斷肢的血腥混雜著妖獸屍體的惡臭，營造出地獄般景象。
妖獸潮早在一柱香的時間前已然平定。
大批凡人與治療修者正在陸續將傷員與人類屍體往山寨內抬。
傷員基本已經全部安頓妥當，可搬運人類屍體卻是一大難題。
妖獸生前具備十分強悍的殺傷力，死後亦是如此，當妖獸死後，妖獸體內的血液一旦接觸空氣，便會產生嚴重的毒性。
脈通者或許憑藉自己的脈氣來抵禦毒血的入侵，可凡人面對獸血便顯得捉襟見肘，難以下手。
凡人一旦接觸這些毒血，在極短時間內，肉體便會腐爛發臭，縱使並非接觸便死，周身亦會散發出一股濃濃屍臭味。
每當妖獸潮爆發，除了妖獸帶來的屠殺以外，更大的危機是接踵而來瘟疫。
由於脈通者身懷脈氣，可以抵禦外界的大部分弱毒，並不怕瘟疫，可對於凡人卻是滅頂之災。
“喂！你們那邊幹嘛！還不快抬開獸屍，把我方家好男兒抬出來！！”
堆疊在圍牆下的獸屍旁，此刻正站著八位凡人，眾人的目光大多落在獸屍底層。
一隻人類的手暴露在層層堆疊的獸屍外，由於獸屍過多，收屍的凡人只能勉強看出是一隻人類的手臂。
至於裡面究竟還有沒有完整的屍體，一眾人無法知曉。
如果要去收那具屍體，必然要將如山的獸屍搬開，可一旦去搬了就一定會死人。
面對這種兩難的選擇，凡人們肯定會有所顧慮。
畢竟活著和死了可是兩回事。
八位凡人面露難色，收回落在那隻手的目光，幾乎是下意識，另外七位的視線皆落在最前方的凡人身上。
羅三感受著眾人的視線，輕吸了一口氣，平緩了內心的起伏。
八位凡人當中羅三並不是最年長的一位，卻是最被其他凡人信服的人物。
無論是能力亦或心境，在其他凡人眼中都是格外出色的存在。
羅三轉身朝著站在山寨門上的男人大聲喊道。
“仙老爺，這種情況我們實在是難以下手，這個…您看看能不能用仙術開個頭，讓我們也能夠更好的把這位仙老爺的屍體搬出來。”
方紀裴一臉刻薄相，當聽到難以下手這四個字時，便知道了羅三們的內心想法。
鼻底的兩道八字須頓時翹起，指著羅三等人便開始尖聲怒喝。
“讓你們抬我方家好男兒的屍體是你們的福氣，還敢討價還價讓我來出手。
我看你們是不想活了，你們吃的、穿的可都是我們給你的！你們沒得討價還價！快去搬！！”
羅三身後七人臉色皆是陰沉，其中一位更是小聲駁斥。
“放你孃的狗屁，什麼糞都能亂噴，吃的穿的，都他媽是我們自己動手弄的，不被你們搞死都燒高香了。”
聽見張牛的謾罵，羅三立馬低聲喝止。
“張牛別說了！被他們聽見就沒命了。”
“反正我們都要去搬獸屍了，哪裡還有命，罵了就罵，早就他媽看他們不爽了。
西邊的凡人窟聽說都被他們殺了快幾千人，我們的命哪裡是命！”
似乎是不滿羅三的喝止，又或者是心中積攢的怒火在要死之前一併爆發，聲音也拔高了幾分。
換做平時，這些話可都是隻敢幾個大老爺們躲在被窩裡才說的話，哪怕在凡人堆裡，也不敢過多張揚這類反叛的話語。
凡人堆裡爭做仙家狗的不在少數。
聽到這些話，就連羅三的臉色也難看了起來。
“我對他們也沒什麼好臉色，但一切以保命為主，能苟活一點時間那就苟活下去，沒到最後一刻，我們仍有改變的機會。
只有活下來，我們才有機會，才能夠為了自己，甚至是以後的兒女們改變被壓迫的命運。
我們只是凡人，現在還沒辦法與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做鬥爭，而且也還沒資格。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將我們自己的性命保住。”
哪怕是張牛如此直白，戳穿令無數凡人憤怒的虛偽言論，羅三也並未將其表現出來，反而是苦口婆心的規勸張牛等人。
羅三知道，自己與志同道合的兄弟們，目前沒有改變現狀的實力，甚至是方家所有的凡人加起來也沒有。
只有委曲求全儲存性命，才能在不確定的未來中，留有改變命運的可能。
“你們還站在那幹嘛！是不是真的不想活了。”
兩地相隔有些距離，張牛拔高了幾分聲音，可終究也只是讓自己周圍的幾個人聽見而已。
面對方紀裴的威脅與羅三的細心規勸，其餘人終究是放下了心中的無能狂怒。
不再多說，轉身拿起工具便開始搬運獸屍。
爭吵聲不小，尤其是方紀裴的那聲嗓門，吸引了眾多勞作中的凡人簇足看戲。
凡人天生被壓迫，不知斷文識字，可方紀裴的話是那樣的直白，直插凡人的內心，將凡人的尊嚴如草芥般無情碾壓。
無數目光帶著凡人才懂的溫情落在羅三等人身上。
無言，勝似有言。
羅三就這般平靜地走在張牛等人的身後，羅三的目光只停留在腳下的大地。
自己並不是感受不到周圍人的目光，也並非感受不到張牛他們內心的挫敗。
有時自己也會迷茫，
自己這樣苟活著，
會不會等到自己快要死了仍在苟活？
自己心中解放的那一天仍無法實現？
寂寥無人時，自己也曾捫心自問。
最終如若以遺憾收場，
該如何？
如今感受著周圍傳來的無聲支援，羅三握著鋤頭的手不禁再度收緊。
內心中，逐漸浮現出了一本偷看的古書，古書之上有這麼一句話。
世事無情本為常。
終有事，不可盡人意！
莫問前程知否。
但求腳下路不悔！
也罷，結果遺憾了也無妨，至少我以我的苟活約束了身邊的人，不至於他們會一時衝動而丟了性命。
目前來說，這樣也值了。
羅三抬起頭，感受著微風拂面，步伐加快了幾分，對其餘的人，全都重重地拍了拍後背，嘴角浮現一抹舒心的微笑。
“哥幾個垂頭喪氣幹嘛！放寬一點心態，你們幾個中，還有不少人還等著回去讓婆娘熱炕頭呢。”
“先考慮怎樣才能在不受傷的情況下收屍，收完，哥幾個喝一杯，我請客！”
眾人抬頭對上羅三的目光，其中包含了太多的情感。
辛酸、苦楚與不甘混雜著隱忍和壓抑。
微風混雜著腥臭，吹拂著眾人的臉龐。
大家不由得都笑了……
山寨內，離正門不過幾裡地遠的榕樹下，方世朝正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耳畔不斷傳來方知的彙報與往來的哀鳴。
“脈通者的死傷人數與山寨的資源情況不容樂觀。”
“宗族或將面臨嚴重的脈通者斷層。”
“山寨內的建築被方夢破壞了不少，維修也需要不少時間。”
“還有…….”
聽著方知講述的問題，方世朝的臉色便愈發陰沉。
而這時，方紀裴呵斥羅三等人的聲音也恰好傳了過來，本就離山寨外不遠，方紀裴的聲音也格外有辨識度。
接連的壞訊息已經讓他心生煩悶，那一聲尖銳更是加劇這種感覺。
“又發生了什麼事情？好事一件也沒有，壞事倒接連不斷，方文傑，你去問問。”
方世朝滿臉不悅，恰好方文傑拿著一張清單從方世朝兩人面前走過，當即開口讓他去了解。
“是”
不過多時，方文傑便快步回來。
“家主，剛才是方紀裴在訓斥那些凡人貪生怕死，不敢搬開獸屍來收整我族屍首，不過事情已經解決了。”
“凡人？”
聽到凡人兩字，方世朝方才想起剛剛聽到的彙報，西邊的凡人窟因方夢的屠殺死了四千多人。
死去的凡人數量已經快接近整座山寨的三分之一！
“知道了，去做你的事吧。”
“方知，對於這件事你怎麼看？”
方世朝問道。
方知眸底閃爍，捋了捋鬍子。
“依我看，此計謀不簡單！”
方世朝心如明鏡，只是不敢過分肯定自己的內心想法。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經歷如此多的事情，身為一位高瞻遠矚的上位者，早已感覺得到整座方家或許已經入了某個局。
只是這個局，自己只洞悉了皮毛，仍有隱藏很深的陷阱等著自己踏進去。
身為一族之主，雖不敢說事無鉅細皆瞭如指掌，可山寨內的方方面面都經過了他的手，才得以實施。
故而，關於凡人的重要性這一點，方世朝比誰都清楚，山寨內的一切底層工作。
諸如耕種、養殖、建設山寨等工作。
基本都是凡人來完成。
而身為山寨的主人，即方家子弟，根本不需參與底層工作，他們只需利用資源不斷修煉，逐漸成為家族的新鮮血液即可。
可脈通者在沒有達到一定修為前，終究只是凡胎肉體，他們也仍是人，仍需吃飯、睡覺。
因此，方家一旦沒有了凡人，或是凡人無法被方家掌控了。
那方家山寨這座獨立於青疆生存的私人碉堡，將會面臨停滯，甚至是走向毀滅的危機。
多年的權力滋潤，早已讓方世朝能夠站在一個高於常人的位置，俯視整座山寨。
每個方家子弟，從小都生活在“凡人如家畜，躬身為方人”這種環境。
即使是天性善良的人，長期被這種思想薰陶，也會變得打心底高出凡人一等。
就像是那些手握朱金的商賈，看不起勞苦躬耕的農人。
自命高人一等。
可這些不過是方家本家為了維護家族的利益罷了。
少了凡人的山寨，根本算不上是山寨！
少了凡人的方家，根本無法維持運轉！
甚至是方家的未來發展都將面臨危機！
“邊走邊說，你接著分析。”
方世朝邁著步，朝門外走去，方知緊隨起，慢步跟上，身位始終落後一步。
方知輕瞥一眼方世朝側臉，用不大的聲音，平淡地回應了一句。
“無凡人不成方家，當下方家根基略有不穩，不過不足為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