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銘仰立刻閉上嘴。
可是來不及了,棠茵牢牢抓住他的手臂不放,“五弟,你剛剛說話了對不對?你再說一句好不好?”
“你叫我一聲……你會叫我嗎?我是你四姐姐,四姐姐呀!”
才不是。
他聽得清清楚楚,她根本不是自己的姐姐。
可見棠茵急得又快哭起來,謝銘仰煩得很,不情不願也只能擠出一聲:“四姐姐。”
棠茵頓時破涕為笑,“太好了五弟,你會說話了五弟!”
後來兩人手牽著手找到主母,在母親興師問罪前,棠茵又不停給他使眼色。
謝銘仰像她教的那樣,把走失的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本來也是他拉著棠茵留下的,只是這次,他的開口,讓國公夫人再顧不上其他。
“銘仰,我的銘仰會說話了!”她蹲下身,幾乎要抱著兒子哭起來,“你再跟母親說一句,叫母親聽聽好不好?”
謝銘仰被一大群人簇擁著,嘰嘰喳喳吵得他很後悔。
還是不說話好啊,不說話多清淨。
可一看見小姑娘那雙重新燃起希望的眼睛,也就作罷了。
或許是自小姨娘不在身邊的緣故,棠茵極會審時度勢,抓了個空檔就站出來,朝主母行禮道賀:
“棠茵恭賀母親大喜,方才一聽見五弟開口,我就連忙帶他過來,便知母親會高興的!”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靠不住,便開始討好拉攏主母。
謝銘仰看懂了,且自己的母親也吃這一套。
“此番你也算個小功臣,往後,就常來蘭馨堂和銘仰作伴吧。”
“是,棠茵喜歡和五弟作伴!”
那日之後,謝銘仰便覺得,她那雙眼睛有些變了。
可年幼又不通情理的他,還不知變的究竟是什麼。
和棠茵肆無忌憚,在偌大國公府藏貓兒的日子,就這樣又過了兩年。
這兩年他嚇走了許多啟蒙的先生,都說他是神童,有過目不忘之能,尋常人做不了他的先生,倒不如放他自學。
在男女不同席的年紀,謝銘仰進了朝雲軒,和同樣天資出眾的三哥一起唸書。
三哥的確是個聰明人,與他對談,不似和母親或是嘰嘰喳喳的嬤嬤,說起話來輕鬆省力不少。
朝雲軒還有個叫靜姝的姐姐,哦,靜姝這個名字是她自己說的,但三哥從不這樣叫她。
三哥喚她“杳杳”,具體是哪兩個字,謝銘仰也不得而知。
只知道有一回他喚人“杳杳姐姐”,被三哥發現,幾乎是勒令著改回“靜姝姐姐”。
在朝雲軒的日子挺好,只是看著三哥和靜姝姐姐,謝銘仰總覺少了些什麼。
他找到母親,“讓棠茵也到朝雲軒來吧。”
“你跟著你三哥唸書,棠茵來湊什麼熱鬧?銘仰乖,再過幾年你也能去科舉了,別總想著玩兒,好好跟著你三哥唸書,不懂就問他,知不知道?”
棠茵還是沒能到朝雲軒來,這幾年見面的機會,忽然就少了。
母親總唸叨著科舉應試,十一歲那年,三哥一舉中了榜眼,更叫母親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要將自己也送進貢院。
可謝銘仰只覺得無趣。
聖賢書大多無趣,策論文章更是無趣。
故而頭一回去考,他故意在考卷上寫下篇狗屁不通、錯字連篇的文章。
果不其然,童試都未能過去。
父親又黑了臉,說他這神童是母親自吹自擂。
母親在屋裡發脾氣,砸了好些花瓶硯臺。
而他終於趁亂溜到海棠居,找到棠茵。
“你是故意的吧,以你的能力,就是今年就去殿試,想來也不在話下。”棠茵又一次說中了。
謝銘仰似乎也只願意告訴她:“我問了三哥,翰林院就是每日整理文書,卑躬屈膝圍在皇帝身邊,像後院裡的姨娘一樣等著他任用,我才不要這樣。”
“那你想過什麼樣的日子?”
謝銘仰望向這個只比大三日,今年也有十一歲的姑娘。
如今她已很不同了,短小的身子似柳枝抽條,亭亭玉立,眉目間有段少女獨有的嬌怯之態,愈發叫人移不開眼。
其實謝銘仰也不知自己想幹什麼,只知往後,希望身邊一直有個懂得自己的人。
就像棠茵。
也是十一歲那年,靜姝姐姐跑了,三哥發了瘋似的悔婚,被父親痛打一頓。
他去探望過重傷的三哥,問靜姝姐姐為什麼要走,問三哥定了親為何又要悔。
三哥說:“杳杳於我,是這世上最要緊的人。銘仰,倘若有天你也遇見這樣的人,守好她,千萬別把她弄丟……”
之後那些年,三哥消沉,卻也在迅速長大,愈發像個能獨當一面的“大人”。
很快,他也離開了家。
謝銘仰看看自己的身畔,還是隻有一個棠茵。
而自己在母親催促下好歹是過了童試,有了秀才身份之後,又是一通亂寫,做舉人無望。
可想與他結交的人從來不少,甚至新科進士的瓊林宴都請他去露面。
他自然沒興趣,卻架不住棠茵又來求。
“好五弟,聽說他們請你去瓊林宴了,我在家裡悶也悶死,你帶上我去見見世面嘛,好不好?”
於是自己帶她去了。
也不知為何,有她在的地方,沒趣的事也變得有趣。
一群文人開屏,爭相攀比自己吟詩作賦的才學,謝銘仰本是不屑一顧的,卻在聽見棠茵接連不斷的讚歎後,大手一揮,寫了篇叫所有人噤聲的駢文。
他被一群人簇擁著,想看看棠茵是什麼神色,可像方才那般欣賞雀躍。
卻發覺她的眼睛根本沒在看自己。
她那雙眼睛靈得很,仔仔細細掃過自己身邊每一個年輕男子,每一個。
卻獨獨沒有自己。
“今日你身邊那個掛玉珏的錦袍公子,是興昌伯的嫡長孫對不對?”
“那個相貌格外敦厚周正的,便是今科狀元吧……”
“對了,站你右手邊,一直同你搭話的那個公子,相貌倒是極其清秀,他是哪家的?”
這年,棠茵十五歲了。
女孩兒十五歲,就可以出嫁了。
謝銘仰忽然想起三哥的話,有種自己很快,就會弄丟棠茵的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