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大廳。
冰冷的無人的長椅上。
辜楊緩緩開啟書《西西弗神話》,裡面夾著兩封信。
一封寫著:辜楊親啟。
另一封寫著:文雅麗親啟。
辜楊開啟寫給自己的信。
此刻他的心情既是激動又是好奇,又莫名夾雜了些許的不安。
應該說,不安佔主要部分。
“親愛的辜楊兄弟,我知道你還會再來的,呵呵,我猜的沒錯吧?
“當然了,我的預感向來都很準,否則我就不可能會冒這樣的險......好吧,看到下面你就知道了,就像我看人一樣,誰值得交誰不值得交,我一看便知。
“好啦!我就不往我臉上貼金了。
“辜楊,說實話,這兩天以來,你讓我感受到了無限溫暖。
“讓我這個將死之人,居然還能感受到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人重視。
“只是遺憾的是我不能再......
“......”
很顯然。
前面的部分,足足一頁文字,都在表達他如何如何感謝辜楊,以及他跟辜楊倆人之間短暫而又難忘的友情。
用詞真誠,情感真摯。
而辜楊卻幾乎是一目十行。
對他來說,重點並非在此。
他直接將中間的一頁(可能是‘感謝他’的後續)省略掉,翻到最後一頁。
“......
“辜楊,你現在已經看到重點上了。
“不過前面我說的,可都是肺腑之言,我很少以這種形式將我的情感訴諸紙上,因為是你,我有了這樣的動力,居然實現了我以往任何時候都不可能去做的事。
“對我而言,這是一種美妙的體驗。
“你可能不知道,寫到一些地方的時候,我竟然落淚了,這讓我大吃一驚......
“好吧,閒話少說。
“辜楊,也許你還在好奇我去哪了。
“也許,你已經在電視上看到我的新聞了。
“也許,命運弄人,這一切都沒有順著我的計劃走......不過我沒有遺憾。
“辜楊,我跟你講過,我有個心願未了。
“本來我只想安靜的離開這個世界,我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可是後來我發現我不能,這個世界上總是有那麼一小部分人......這是他們逼我的。
“人性之惡,有時候是我們無法想象的。
“昨天你走之後,我開啟了枕頭下面那個起訴檔案,我以為周喜金和他老婆只是針對我個人。
“關於罷工的事,他們想讓我受到教訓。
“他們不但針對我,還針對文雅麗。
“你知道,文雅麗她是無辜的,她那麼單純誠實的女孩,她怎麼可能......她有什麼錯?
“所以,我這個將死之人,現在不得不考慮帶走他們。
“當然,病重的那些日子裡,我沒有一天不想著殺死他們,跟他們同歸於盡。
“可是我做不到,我內心恐懼,這比我害怕我隨時會死去還恐懼。
“沒錯,鑑於道德的譴責,我做不到,永遠也做不到。
“我是人,我不是畜牲。
“可是現在,我已經下定了決心,我內心已不再恐懼,為了文雅麗(我女朋友)的前程,為了她的生活不被打擾,哪怕這是我最後一次......
“做了這個決定後,我的心很坦然。
“就像指甲裡的泥垢,我把它剔掉了一樣。”
......
看到這裡。
辜楊的心彷彿宕機一般停滯住。
一瞬間,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儘管一些地方,他寫的很簡略,重點處幾乎一筆代過。
可辜楊還是能強烈感受到來自他的‘正義’。
這正義,就彷彿奧林匹克賽場上燃起的熊熊聖火,是多麼的熾烈,不可阻擋,人來殺人,鬼來殺鬼。
辜楊強打起精神將最後幾段看完。
字裡行間,無不流露出殘忍血腥的場面。
甚至,連作案工具(斧子)都寫上去了。
辜楊忍不住倒吸口涼氣,恍惚之間,竟對宋輝陌生了幾分。
好在,他很快反應過來。
“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宋輝只是預告!是預告!”
“現在還早,還早,才10點,還來得及......”
一時間,辜楊滿腦子裡都是怎麼去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這完全是出於對生命本身的敬畏,無關任何人事。
辜楊知道,宋輝一定是去快遞網點找周喜金去了。
他對時間把握的很準,許是知道周喜金兩口子10點過才上班。
辜楊極速來到醫院前臺,讓護士幫他報警。
“報警?!”
小護士滿臉狐疑,看傻子一樣看著辜楊。
不過半信半疑間,為防止意外發生,還是照做了。
“謝謝!”
小護士沒有應聲,不過那怪異的眼神,讓辜楊一輩子都難忘。
......
......
辜楊衝出醫院,大門口攔住一輛計程車。
“快,快帶我去正名韻美快遞網點。”
“黃河路那邊的嗎?”司機師傅確認。
辜楊對那邊並不是很確定,重複強調道:“正名韻美快遞網點。”
司機師傅點點頭,例行公事地慢悠悠地在原地掉頭。
“師傅,麻煩快點。”
見客人一副著急的樣子,司機師傅下意識踩重了油門。
“師傅,能不能再快點,我給你加點錢。”
“不,不用。”
司機師傅又加重踩下油門。
辜楊感受到一陣強烈的推背感,立刻坐直身子,眼睛直盯盯望向前方。
太陽高懸天空,周圍的光線異常明亮。
車內的空調,吹得熱烘烘使人昏昏欲睡。
一輛接一輛的警車,怒吼著從計程車旁疾馳而過。
司機師傅莫名的感到不安。
“小夥子,那邊出什麼事了嗎?”
辜楊勉強地搖搖頭,一語不發,但他的眼神卻早已說明了一切。
司機師傅瞬間明悟,試著寬慰道:“放心吧,剛剛警察已經趕過去了,你看到了吧?”
間隔了三秒。
辜楊才突然想起似的‘嗯’了一聲。
意識到情況緊急,司機師傅沒再多問,儘量重踩油門。
不到20分鐘,車子終於順利到達了正名韻美快遞網點。
此刻,
這裡已經圍滿了看熱鬧的人,附近的居民,旁邊的小攤販,工廠內打螺絲的,加油站加油的工作人員等等。
這一刻,整個世界都彷彿停止了運轉。
一輛大卡車橫擺在鋪子門前,幾輛警車靠大卡車任意擺放,數十來名身穿制服的人員忙著封鎖現場。
救護車也來到了現場。
從計程車上下來,辜楊竟忘了關車門,司機師傅忘了收錢。
這場悲劇。
最終還是發生了。
不過這一刻,辜楊竟感到前所未有的釋然,眼前如撥雲見日一般豁然開朗。
此時此刻,他沒有什麼想說的。
大腦一片空白,已經無力去對任何事情進行對錯辨別。
當然想說的話太多的話,就沒什麼想說的了。
辜楊個子偏高,兇案現場盡收眼底。
雪地上有幾隻斷手,以及絮絮落落的殘留,血淋淋的,斷手的旁邊還有一顆頭顱,生生被從脖頸上砍下,頭顱上的眼睛怒目圓睜,彷彿兩個血窟窿,定定地盯向辜楊。
恍惚之間,辜楊竟感到地上的雪竟是如此的白。
一片片,彷彿無數天鵝腹側的絨毛自地上飄起,越來越遠,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