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旻來時是策馬,回去已連馬背都爬不上,最後陸青著人再回府趕來一輛馬車後蘇旻才勉強有了一個休息處。
胸前的傷痕雖然極小,但所傷頗深,月白的衣襟已經被染紅,陸青小心翼翼為他剝下衣服。
布料與久未處理的傷口已經黏膩在一起,饒是蘇旻再能忍,在這昏沉意識下也剋制不住疼痛的悶哼。
這次就連陸青也有些埋怨了:“主子身子才剛剛養好了些,怎麼就對自已下了這樣的狠手,公主府的下人竟然連瓶傷藥也不肯給,實在狠心。”
“只是一點心頭血而已......”比之她的性命,又能算得了什麼?
何況,他本想再尋得前世那道士以他這最後一世為代價為她求得活命之法,魂飛魄散是他擁有的唯一籌碼。但如今還能苟活在她身邊,蘇旻陰暗的心底只餘竊喜。
陸青還想再勸,世間哪有救人的法子以心頭血作引,這不是救人,更像是在殺人。
但蘇旻卻像知道他要說什麼一般抬手阻止了:“回府後自去領罰,你不當置喙她。”
陸青無奈抱拳,只覺主子這模樣真像地下爬上來的惡鬼,被他纏上的公主是福是禍誰也說不清楚......
他們有些窄小的馬車漸漸駛離這條街坊,與之擦肩而過的是一輛被絲綢帳幔圍繞著的金絲楠木車,帳幔上的族徽隨著風過隱隱約約波動,是宣德侯府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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賜婚聖旨突然到了宣德侯府時文竹恍若被天上的餡餅砸中。
不可置信的狂喜後是一遍又一遍的復讀著聖旨上的兩個名字,比往日裡讀任何聖賢書還要認真。
他的確仰慕林長安許久,但從來不敢肖想這天上神女般的人物。
而今一夜之間未曾做過的美夢成了真,若非胸腔中的跳動太過強烈,他一定以為這一切都是假的。
他太過興奮以至於並沒有注意到父親面上的凝重與複雜神色,他望著那道聖旨幾番嘆氣,心中是又喜又憂。
文竹的到訪是林長安意料之中的,甚至比預想中還要早上那麼一些時候,她見他著一身素雅藍杉進來,主動上前迎他:“表哥。”
此前幾次見面還算磊落,現如今有了婚約文竹反倒不敢看她了,他將目光移至她身後掐絲琺琅的香案,白淨的面龐爬上紅雲:“殿......長安。”
“表哥如今怎的比我還羞怯些,日後成了親難道表哥一輩子不打算看妻子正臉?”
聽到她提及成親、以未來妻子自居,文竹好似終於下定了決心將目光與之對上:“長安,我以後定會對你好的。”
他此來公主府便是與林長安商談這樁婚約的,有關婚約的條條框框還一件都沒談,倒先上來給她承諾。林長安被他逗得發笑,目光也不禁軟了下來。
“我知長安對我當是沒有男女情誼,”儘管面上羞怯但他還是坦蕩承認著這個事實:“但我會對你好,既是夫妻、餘生漫長,我......願意等你也喜歡上我。”
林長安向父皇求來這樁婚事的確只關乎利益無關感情,宣德侯既是老臣又是宗室,若是得了他的支援無論是朝中文臣還是皇室宗親都會賣他一個面子,林鶴白前期的路會穩上許多。
再之文竹是宣德侯幼子,兄長承襲父親侯位為世子,他則是得當今太后心疼破例承了母家的爵,年紀輕輕已是寧成侯,家族不期望他在朝中闖出個紆朱懷金來,他自已也不愛人心謀劃的彎彎繞繞,自是一個逍遙侯爺。
由他做駙馬最是合宜不過。
她對情愛姻緣早已心灰意冷萬念俱灰,若能以自已的婚事作為籌碼,倒也還算有些價值。
但此刻她看著文竹,忽然覺得若是和這麼一個人在一起的話,大概也沒有那麼糟糕。
此後幾日文竹常來。
兩人的婚事是陛下親賜自然無從置喙,但他們都清楚陛下說不定哪日便不行了,是以只交換了三書,過了六禮中的“問名”與“納吉”,婚期還暫未定下。
她近來心情太過沉重,小皇孫又日日侍奉宮中,文竹總是帶些新鮮玩意兒到府上來反倒讓她鬆快許多。
二人的關係也漸漸消融了最初的尷尬,倒是頗有些友人間的趣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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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旻回到府上時門房便道有貴客來訪,他行至院落前只見來人一身華貴紫袍,往日唯唯諾諾的面容今日再看竟有當今天子之風,鄭曉蓮此時正在一旁奉茶:“大皇子殿下。”
林珏擺擺手:“幾日不見蘇大人怎麼這幅病容,這吏部難道會吸人精氣不成?”
蘇旻理了理衣袖便直接落座並未作答,剛又取了一回心頭血,此時他並無多少耐心虛與委蛇。
林珏也不在意,蘇旻一向如此,他樂得縱容有才能之人,也從不過問過多。
“大皇子今日怎麼出宮來了?”
鄭曉蓮怯怯的看向蘇旻,卻見他連一個眼角餘光也不曾給她,對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擅自出現在外客眼前也並無反應,她抿了唇提壺斟茶。
“不必擔心,父皇的情況你也知道,宮中亂成一團也無人會在意我這麼個無能皇子的去向。”
“但您是陛下如今唯一的兒子,盯著的眼睛怕是不會少。”
林珏暢快的笑起來,似乎極為興奮自已也漸漸成了朝堂內外奪人眼球的焦點,往日溫和的面容顯出些許陰狠:“此前藏拙不過是為了避太子與平王之鋒芒,如今一個病死一個問斬,只剩太子的遺腹子,父皇便是真的屬意於他,一個稚子又能如何。”
蘇旻不發一言,不藏拙是好事,他要的就是林珏的不藏拙。
一個蠢貨。
大皇子忽然又撫掌嘆道:“只可惜了我這二皇妹,她待我不錯,卻偏偏要摻和到這其中來。”
聽他提起林長安,蘇旻眼中的陰鷙一閃而過,看向大皇子的目光帶著些許血色。
“她是個有主意的,不過要想拿自已的婚事扶持稚子上位,只怕還是痴人說夢。”
翡翠茶盅應聲而裂。
“你說,她要拿什麼扶持林鶴白上位?”